4.
警车到达雅居小区时刚好10:30,班柠和同事小周来到报案楼层后了解了情况,但听着听着,小周望着坐在自己面前披头散发的张瑜,眼神里充满了明显的不确信。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你的雇主因为打扫家务的小事和你发生了争执?他崔琦疯了吗?”
小周的这句话反倒是激怒了对门报案的邻居,她姓王,此前就已经因为张瑜在楼道里放火盆报案过一次,如今更是不依不饶起来。
“这位警察同志,你什么意思啊,难道你没看见这大姐被打成什么样了吗?她还能骗你怎么着?你们民警什么态度?”王女士与张瑜非亲非故,可她的脾性天生豪爽,心里藏不住话,更何况大半夜的被吵得睡不着,她心中也是有气。
小周也是嘴快,当即怼道:“我们什么态度了,这要不是看在崔琦之前被拘留过一次,我和我们班队长也不可能就为这点琐事就出警,你说话放尊重点。”
王女士火大道:“你们这群臭男人别不知好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们,今天就得把那个家暴的给拘留,要是不拘了他,闹出人命你们谁也跑不了!”说着,就去抓过张瑜脚上的伤抬出来给众人看,还有理有据地理直气壮:“看这伤,这口子多长,足够轻伤害了!”
小周被吵得头大,只好先去抚平邻居的情绪,王女士的丈夫也要她少说两句,可王女士实在觉得对门的男主人让她感到不安,非要想方设法地把他重新丢回派出所去。反而是张瑜始终不发一言,就像发生争执的人是王女士一样,她倒成了个看客。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小周一扬下巴,公事公办地说:“你们做邻居的呢,要么在这老实等着,要么干脆回你们自己家去,我们这边是执行公务,别阻碍我们。”说罢,就准备去“现场”看看。
类似这种电话每天都会接到几个,一般也都会做劝和处理,很少会有民警参与到“家庭”琐事之后。
小周心有不满,穿着鞋就进了客厅,绕过满地碎玻璃后,他直奔空调,按了好几次也按不开,张瑜在这时也走进来,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还、还没修呢,打那边的风扇吧。”
小周后背的衣服都要被汗水浸透了,他小声嘟囔打开风扇,对着风扇吹了一会儿,听见班柠拿着洗衣机里的衬衫说了句:“这上面有血。”
小周赶快跑回来,班柠对他说:“拍个照吧。”
小周乖乖照做,拍完了又对着张瑜身上的伤拍了几张,班柠瞥见他这愣头青的举动,便找了个借口把他支走:“你不是觉得热吗,去楼下买瓶水回来。”
小周却问张瑜:“姐,这家冰箱里有喝的没?”
班柠当即打断他:“居民家的水是居民的私有物品,我这里有现金,你去买吧。”她掏出钱包里头一张二十元的现金递给小周。
小周拿钱走了。剩下班柠和张瑜,她走到门口,看见对面邻居夫妇还在探头探脑,她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回到张瑜面前坐下,直截了当地问道:“崔琦什么时候离开的?报警之前,还是报警之后?”
张瑜眼神躲闪地低下头,像是不敢回答,手指绞弄着,表情看上去十分凝重。
班柠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着。
张瑜终于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就是发生了一点争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我也没想到邻居会报警……”
班柠看出她的心思,先是打量了一下房间四周,然后才将视线落回到张瑜身上,她脸颊上的淤青非常明显,衣衫也不太整齐,明显是发生过激烈的撕扯。
班柠垂了垂眼,沉声说道:“实话和你说,就现在这节骨眼儿,就算是你本人亲自报警说他威胁到你的人身安全,也未必会有人信。”
张瑜略有不安地抬起头。
班柠平静地说下去:“他在外界的口碑很不错,所以上一次将他仅仅拘留了5天,就被他们单位的领导保释了出去,这说明上一次的报警证据还不够充足,而这一次,仅凭邻居和你的一面之词,也不能证明他对你施加过暴力。”
“唉……我、我就说了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想惊动你们警察的……”张瑜说这话的时候,是含着眼泪的,“而且之前的那次报警,也连累到了我,我……我到底还是要生活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班柠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微微眯起眼睛,“你还记得上一次在警局画出的女款运动鞋吗?”
张瑜缓缓地点头,表情有些诧异。
班柠又说:“如果你也经常看新闻的话——不,就算你不看新闻,凭你的工作性质,也一定会听说县城里最近出现的凶案,一个女大学生惨遭分尸。”
张瑜一怔,眼神逐渐变得愕然、惊惧。
“那是出自你笔下的运动鞋,就是她生前曾经穿在脚上的。”班柠凑近张瑜一点,以一种引导般的语气,温和地问道:“现在,崔琦并不在这里,你可以告诉我,那双女款运动鞋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瑜仓皇的别开脸,哆嗦着摇头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班柠轻叹一声,没有强迫张瑜,她只是很随意地站起身来,在客厅里缓缓地寻找着什么。
墙角、茶几、餐桌、沙发边缘……甚至还有天花板的四角。
张瑜狐疑地盯着她的举动,就在张瑜快要忍不住询问的时候,班柠走回到她的面前,说了句:“没有监控录像,也没有窃听器,你可以放心。”
原来这个女警是在找那些东西。
可即便如此,张瑜也还是拒绝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是你画出了那双运动鞋。”班柠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你当时的确指证了他。”
“当时——”张瑜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当时是当时,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在说这话时的张瑜,全身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班柠的目光落在张瑜发抖的双腿上,她似乎能够猜到张瑜究竟在害怕着什么。
5.
张瑜觉得,自己已经逃不出深渊了。
崔琦那种完美先生的形象可不是深入她一个人的心,在此之前,她真的觉得那个男人是个年轻有为的好人,能为他家做钟点工,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可就在张瑜当天从派出所离开的时候,她有些疑神疑鬼地走在回去自己家的路上。
虽然是邻居报的警,但她被传到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还是指认了那双女款运动鞋。
她其实也很懵,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因为她心里清楚崔琦做过什么,可她不想蹚进这摊浑水。
所以,她很担心自己的处境。
到了自己小区的,她先去了水果店里买水果,挑选完,又将水果递给老板让他过秤,然后便感受到身后有什么人在看自己。
张瑜连忙转身,昏暗的路灯下没有多余的人影,几只流浪狗结伴同行,张瑜眯眼望去,感觉很不真切。
“十七。”老板秤完将水果递给她。
张瑜这才回过神来,拎过塑料袋,低低“哦”了声,忙拿出手机开始付款。
付完钱又转身去看,看见住在楼上的中年男子下班回来,一边走在一边打电话,隔得有些远。
到了小区楼下取快递的亭子,人来人往的,快递亭里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张瑜循声望过去,发现是社区大姐在叫自己,张瑜叫她“魏姐”。
亭子里热火朝天,有不少人在里面打牌,张瑜走近几步问道:“魏姐,有事吗?”
魏姐眉飞色舞朝她招手,高声道:“小张啊,你是不是要回家啊?”
张瑜点头。
“你有快递到了,正好拿回去。”她连连招手。
张瑜回了个“好”字,然后快步走过去。魏姐去亭子里拿她的快递,她便拘谨地站在门口,视线扫视了一圈,旁边那桌在打麻将。张瑜突然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收回视线,甚至还不够,她还侧身过去好像自己完全看不见。
她害怕看到麻将。
出事的那天晚上,她本没理会,可第二天去收拾崔琦的房间,发现满地都是麻将块,有几颗上面还凝固了血迹。
于是,麻将成为了她最避之不及的东西。
或许是应激性精神障碍导致她心生恐惧,反正,张瑜看到这东西便心悸头疼喘不上气。
那边魏姐也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挺大的纸盒,张瑜提着水果不好拿,于是单手将之抱在怀里,纸盒有些沉,她随口说了句:“我都忘记自己买了什么,还挺重的。”
“我看上面写的是洗衣液,肯定是你之前买的。”魏姨坐回牌桌上招呼着打牌,回答得很心不在焉。
张瑜慢腾腾转过身去,到了家门口,张瑜却发现自己的房门是虚掩着的。有人在她的家中。
张瑜惊恐地愣在了原地,手里的快递箱子也“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6.
具体发生了什么,连张瑜自己都不清楚缘由。只记得家里的门是虚掩的,她内心恐惧,偷偷地打开门缝去看里面,一道身影从眼前闪过。
她正要惊呼,嘴巴却被什么塞住了,好像是麻将快。极度惊愕之下,她吸进一口气。刹那间,意识离她远去。
时间感变得很奇怪,耳鸣得厉害,但那也只是有意识的时候,意识像信号极差的收音机,不时中断。全身无法动弹,手脚变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剧烈的疼痛是唯一确定的感觉。她并没有立刻注意到疼痛来自于身体的中心,因为太过疼痛,全身的感觉似乎都已麻痹。
带着面罩的男子就在眼前,看不清他的脸。气息持续喷在她身上,很热。她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下体很热。
她明白自己的身体正在遭受凌辱,内心深处却在不停地懊悔着:为什么没有等住在楼上的中年男人一起上楼回家呢?至少还有个人能够求救……或者,或者她早该结婚的,单身独居女性总是要面临各种困境。
是啊,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包围着她。那是一种即将掉落到一个不明深渊的恐惧,不知这场地狱般的磨难将持续到何时的恐惧。
风暴何时离去,她不知道,也许那时她失去了意识。
视力首先慢慢恢复正常,她看到一双球鞋,深蓝色的,从她的眼前快速跑了过去。
接着听觉恢复了,耳里能够听到脚步渐远的声音,她努力想要撑起上半身,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全身疼痛,数不清的细小伤痕,下腹也疼的厉害。
她感到自己的裙子没有穿在身上,内衣也不见了,楼梯转角处传来脚步声,是住在楼上的人终于回来了。
用余光能够看见是那个中年男人的身影,她唯一能发出求救信号的人。
然而,他却恍然未闻一般地消失在了她的眼前。她根本来不及呼救,到底是昏死了过去。
7.
其实,事情发生之后,张瑜想过自|杀,也没有想过要报警。
她当时只觉得如果是自行了断,最起码还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总比报警之后遭到报复要好的多。
哪怕对方根本就没有暴露过外貌,她心里也很清楚会发生这件事的原因。
麻将就是最好的暗示。
那是对她的警告。
张瑜很后悔当初在派出所里说出了女款运动鞋的事情,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画出那个样式。
如果她当时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也就不会遭遇这样的伤害。
像她这样无根无基,没有背景的蝼蚁,是不该挑战游走在上层建筑的人的。
所以在面对班柠的追问时,张瑜决定要聪明一些,她要保护自己,也就非常坚定地拒绝说出真相。
“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问了。”张瑜说,“而且……今天就只是普通的雇主和服务人员之间的纠纷,他没有对我使用过暴力,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和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