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知道不该移动现场,但我忍不住把她脸上的血迹擦掉了。
但其实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已死的陆媛,与未死的他,混杂在一处,我可能惊吓过度神志不清了,但却都还记得该怎么做。她可能是窒息而死,我看到她颈上的勒痕。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在屋里,在她身旁,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我真的想不出是谁杀了她,我一度怀疑是我自己,会不会我杀了她呢?
因为憎恨他背叛我、抛弃我?在分手的那天,我们曾经争吵过,我叫骂着,撕扯着,我们不该分开,我们应该一起自杀的。
在失去她之后,最绝望的时候,我确实想过,杀了陆媛再自杀,但如果要这样,为什么我不祈求陆媛重新回到我身边呢?而且,死是什么呢?死不是痛苦与矛盾的终结,死,是彻底的离开。
死是最深的背叛。
陆媛死在我身旁,我坐在她身边,望着她死去的模样,怀疑这一切都是梦境,这样的事怎可能发生。
我哭了很长时间,又觉得自己真是狠毒,与其继续哭个不停,不如赶快叫警察,但我却没办法打电话给警察。
我只忙着擦掉自己的痕迹,把陆媛安顿好,我希望天亮时有人发现她,做完这一切,我就逃走了。
回到家中,我洗了很久的澡。人会因为发现自己的无情而痛苦,是否代表着还有一丝的良知呢?
是最后一点人性?
也许,我的人生问题突然就都解决了,陆媛死了,而且不是我自己杀的,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折磨我的内心。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会同情我,不会再嘲笑我,而曾经给予我伤害的陆媛也不再会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我的人生还可以重新开始,这不是我的期望吗?
原来,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吗?难道说,我压根就没有爱过陆媛?我谁也不爱,只是自私地爱着自己,爱着能够满足自己的人,我是何时变成了这么一个可悲的人?
我杀人了吗?她死了,即使不是我杀的,可我也没有选择救她。
而这个人,曾经是我最深爱的人,是我的爱人。
陆媛死了,或许我早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了。我曾经想起她指责过我“自私”,她竟然会这样评价我。难道她不知道并非是我自私,而是我太过无私,才造就了她的狠心吗?
我要体贴,我要学会察言观色,要知道照顾别人的情绪,那么这样做的话,就要学会委屈自己。
什么才是她眼中的付出呢?是要一个人扛得住挫折、耐得住疼痛、识得了大体,甚至放弃自己身为人的需求吗?我不配被爱吗?我不配得到回应吗?
也许陆媛也从未爱过我。
她爱着的,是那个存在于她脑子里的幻象。只不过当我们在一起之后,那个幻象破灭了,而后出现了另外的人,那个人又恰好附和了她的幻象。
她需要的,是一个会压抑甚至牺牲自己来满足她需求的人,不吵不闹,总该不会是自私的人了。
而这样的人,也是我需要的。
像我这种人,其实是从不敢向任何人提出合理的要求的。我担心被拒绝,所以掩藏着自己想要的东西生活在冰冷之中,以至于,哪怕收获了一点温暖,都能让我奋不顾身直至将自己燃烧殆尽,从不知那在别人看来,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让我们终生痛苦的并不是爱而不得,是那些充满不确定性的东西。
人性是黑箱,不可琢磨,那么我们亲密无间、白日执手、夜里相拥,我也并不知道那个枕边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大概,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谎。
然而看到了这里,班珏琳忽然全身一震,因为她听到有人在外面扭动门把手的声音。
4.
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定是有其他工作人员来休息室了。
班珏琳屏住呼吸,连动一下都不敢,她听见门外的人在念念叨叨,然后又折返回去,大概是去找开门的备用钥匙了。即便如此,班珏琳也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旦门被打开,打开灯的话,她根本无处可躲。
到了那个时候的话——
“咔嚓”。
房门的锁被打开。
“吱呀”一声诡异的响动,门外的人推开了门,负责打扫走廊的保洁拿着拖布,缓缓地走进来,找到房里的开关,打亮了灯。
然而休息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沉默的储物柜。
保洁上了年纪,眼神也不算精明了,她不过是四处张望一圈,然后一边嘟囔着一边离开了书房:“奇怪,我明明听见这里传来了响动声,还反锁了,竟然没人在……”
躲在门后的班珏琳紧紧地咬着牙关,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腔。
直到保洁离开之后,她才颓唐地顺着墙壁坐下身,整个人瘫软了一样无力。
然而,日记中看到的内容仍在撕扯着她的思绪,她脑中混乱无比,可这一刻,她已经得知,陆媛死的时候,是有另外的人在场的。
而她自己,并不是唯一的现场目击者。
5.
隔日清晨。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四周布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窗外有电车驶过的声音飘进耳里,雨声渐小,钟楼的时针指向了6的位置。走廊里,病人家属推着轮椅上的患者走到了电梯前。几十秒过后,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拎着外卖的年轻女子走下来,轮椅上的人被推了进去。
抱着记事板的护士从7003号病房里走了出来,她反手将房门关上,一边朝前方走去一边低头记录着什么。
“7003”。
有一只手握上了7003病房的门把,维持了那样的动作足有1分钟。身后突然有小孩子的嬉笑声传来,对方便迅速地抽回了手接着转身离开,冰冷的门把跳动着银色的光,散发出一股幽凉气息。
然而很快便有第二个人握住了那股幽凉气息推门而入,班柠走进病房时才发觉自己刚刚忘记敲门。
病房里,班柠往前走了几步直到更加靠近的男大学生,她俯视着他的脸,语气淡漠地嘟囔了一句:“还没醒啊。”
没过多久,手拿记事板的护士便回到了病房。起先发现房门开着就觉得很困惑,进来后看到班柠更是猛然一愣,她略显惊慌地问道:“请问你是?”
班柠今天没穿警服,她回过头,态度还算客气地出示了警察证件。
护士打量了一眼证件上的照片,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凝视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的女生面露怀疑,随后指了指门外说道:“刚刚是你一直站在门外吗?有往返路过的病人家属告诉我,说是有人一直站在这扇房门前……”
班柠的眉头紧了紧,不太明白她什么意思,只如实说道:“我才到这里没有五分钟,而且我为什么要站在门外而不是选择立刻进来呢?”
护士抿着嘴耸了耸肩膀,表示无奈:“我也没有办法啊,因为这个大学生是昨晚半夜送过来的,身上多处骨折,民警还特意不能留他一个人在病房里。我刚才是有事才离开了一会儿,要是被民警知道的话,一定会说我大意疏忽的。”说到这里护士走到椅子旁坐下来,自言自语似的小声抱怨着:“其实啊,也不可能会出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护士说的那些话,班柠总觉得它们像细小的钉子,无意中扎进了她的心窝,却怎样也找不到拔出去的方式。
离开病房前,她回头看了看病床上的人。
那个大学生的脸颊、手臂上都有着很严重的伤,小腿也打了石膏,总觉得他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很难再醒过来一样。
本来是想要来盘问他的……如今看,要等他醒了才行。
班柠只好轻轻地关上了房门,房内没有人注意到她离开。
6.
撑着海蓝色的雨伞,班柠站在马路对面等绿灯。
46、45、44、43……
看着红色的秒数一点点减少,班柠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最为重要的地方。
这会儿是清晨6:40。
莫名出现的男大学生的确是和李檬有所关联的人,可他才刚刚出现,就被崔琦揍了个半死,如果这算是威胁,警方就很难再从男大学生的口中得到真实的线索。
20、19、18、17……
她默默地凝视着那些逐渐减少的红色数字,恍惚地抬起头,忽然发现这是当年那栋“出过事情”的大楼。
雨水砸在伞上,一颗连接一颗地敲击在她的心脏上,随着血管内壁一同起伏。
10、9、8、7、6……
班柠直勾勾地盯着楼顶,过去的残影开始浮现在眼前。
3、2、1……
绿灯在这时亮了起来。
等候的人们纷纷向前走去,班柠被落在最后,她是被身边的人撞到才醒过神。看着前方络绎不绝的背影,她机械地抬起脚来朝前走去。
然而一辆白色的轿车却突然闯了红灯向她疾速驶来,班柠意识到了这份危险,侧眼望去的瞬间,脑内有嗡鸣声发出持续的巨响。
来不及躲开——再这样下去,轿车会撞碎她的双腿,甚至会从她身上狠狠的碾过去,连骨头都会成为车轮下的粉末。
明知如此,双脚却动不了——
因为她的过去纠缠着她,令她的身体在此时极其僵硬。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辆越发靠近的车,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驾驶座上的人。
而下一秒,她突然感到自己整个人的重心一偏,有人紧搂住她的肩膀向左倾斜,接着沉重的摔倒在了地面上的雨水中。
“扑通”——
海蓝色的雨伞跌落在地,白色轿车从面前绝尘而去,只差几公分就擦到了她的脸。
班柠在这个时候才后怕,她惊恐的睁园双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了起来,救她一命的人抓过她的手臂大声斥责道:“你发什么呆!要是真的被撞到该怎么办?你以为人死了的话,还能再复活一次吗?!”
“贾铭?”班柠的心还在剧烈的跳个不停,望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的这张脸,她意识模糊不太确信。
贾铭板着面孔,抓着她的手指不由的又加大了力度。
街道两旁的行人向他们投来诧异的视线,贾铭不太开心被那种目光注视,转头再次看向班柠的脸,她依然一脸素净,在路灯的照耀下,她的脸颊几乎完美无瑕,简直如同瓷器。雨水将发丝粘在了她的侧脸上,他便伸过手去想替她把头发拨开,结果手却没有再收回来,他抚着她的面容,就连指尖都流淌出怜惜。
他没有再说话,她也尚且惊魂未定,或许连他在做什么她都不清楚。
只是贾铭注视着她的脸,眉心却一点点深陷,内心正在被黑暗深渊吞噬。
原来他还是没有一点变化,身体条件反射一般的冲了过去,他甚至没来得及考虑自己的生死。
现在冷静下来,贾铭难以控制的嫌恶起自己方才的举动。以至于他慢慢的拿开了手,沉下了脸,极度冷淡的对她说:
“师姐,去单位吗?一起走吧。”
7.
时间还很宽裕,贾铭为班柠撑着雨伞,二人走在前往派出所的路上。
“自从我下派到所里后,我们两个好像还是第一次一起去单位。”
班柠扫他一眼,心里有些困惑,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感慨往事般的语气来讲这句话?
在这段路途的时间里,班柠从惊魂未定之中平静了下来,也可以正常思考了。不过那期间里贾铭没有和她讲一句话,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因为他的伞被车轮压得惨不忍睹,所以一道回来,他们两人站在同一把伞下。他撑着伞,尽管雨已经小的不必再打伞。
班柠敛了敛眼,整颗心竟慢慢的变得柔软。
“像你读了研究生,回来县城做民警,岂不是屈才了吗?”
他仅仅和她对视了几秒,便慢慢的将视线移开向别处,嘴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若有若无。
“我一直都想回到老家。”
“为什么?”
“如果我说,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