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时间回到班泯,当然,这个时候的他在别人眼里已经是赵虎了。而眼下的时间,便是他跟踪绑匪去向的时候。
他算计着与对方相遇的最佳时机。
必定是要有一个出其不意。
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不能够打草惊蛇,也不能够露出丝毫破绽。
同时也要避开贾淳的监视,他理应要站到对方的面前,将这一切的谜底都揭开。
即便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谜底是什么,可也许……那个绑匪的话语中,能够体现出他所需要的蛛丝马迹。
要抓紧时间。
赵虎看了一眼手表,下午1点整,陈寅的车子就停靠在酒店的附近,他们约定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暗号是三次双闪。
绑匪已经离开酒店近乎两个小时了,午饭再久也该结束,赵虎很清楚不需要再多等,最多再等半个小时,他绝对会出现。
然而事情超出他的预想,一直到了1点40,也没见那个身影出现在酒店门口。
赵虎只好顺着他当时离开的方向去追踪。
他先是绕到酒店后头的小市场里。卖鱼的摊位在最里头,他要穿过水果摊和鲜肉摊,期间被一些鱼贩在杀鱼的时候将鳞片溅到了他身上,老板赶忙道了歉,他表示没事,接着向前走去,有时,他会觉得自己仿佛也是这些鸡鸭鹅畜之中的一份子。
等到终于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最后一个摊位的猪肉摊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条五花肉你买回去无论是炒菜还是烤肉,都是最好的部位,包管香得掉牙!”店主将装在食品袋里的五花肉递给买主。
赵虎远远地看见那个站在猪肉摊前头的男人,瘦小,略微驼背,穿着件皮夹克,墨镜被他推到了头顶上。
他笑嘻嘻地接过了那一袋五花肉,正转身准备走的时候,余光瞥见了近处的赵虎。
二人四目相对,注视了片刻后,那人蹙起眉,语气不善地问了句:“你看什么?”
赵虎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把他看得更加不高兴了,赵虎才说:“我是长钢企业的赵虎,你应该听说过吧?”
那人的表情变了变,从疑惑、再到恍然大悟,甚至充满狐疑地问道:“你找我?”
赵虎点点头,别示意他身后的出口,那是借一步说话的表情。
那人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在赵虎率先走过身边的时候,他拎着肉跟了上去。
等到出了市场,两人来到了偏僻的角落处,赵虎为了表示诚意,率先把自己的衣服口袋打开,说道:“我手机都没带,你看,两兜空空,你不用担心我会录下你说的话,而我这次亲自找你,只是有些问题想要问,再没有其他的意思。”
那人翻看了一遍他全身,确定了他的确没有携带多余的录音设备,这才放松了戒备。
“你刚才说你是长钢企业的?”男人问。
“赵虎。”
“我听过这个名字,是个小领导了。”
“过奖。”
“你找我这种人干什么?我身上可没有什么是对你有用的。”
赵虎却说:“只有你身上才有我想要的东西。”
那人皱起眉,不得不问道:“你清楚我是谁吗?”
“我不在乎你是谁,更不在乎你叫什么名字。”赵虎沉下眼,声音也变得冷漠起来,“我只知道10年前,你和一场绑架案有关。”
那人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警惕道:“你究竟是谁?”
赵虎说:“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了,相信你也不想和我有过多瓜葛,毕竟你好不容易才重得自由,肯定不想再度失去吧?”
那人垂下眼,像是在思考什么,很快,他抬起头说道:“好,你问吧。”
赵虎直截了当道:“你当年绑架贾楠楠的时候,是你自己想要那么做,还是被迫那么做的?”
那人一愣,立刻转开了视线,沉声道:“是我自己想要绑架她的。”
“你在说谎。”
“你不信就算了,我有必要骗你吗?你又不是当事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说谎?”
赵虎漠然地注视着他,半晌过后,赵虎重新开口道:“你还记得当时从楼上坠下的那个司机吗?”
那人没说话,只默默点了一下头。
“他是我父亲。”赵虎说,“他姓班,叫班以辉,我是他的儿子,班泯。”
那人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说什么?你不是叫赵虎吗?班以辉……你竟然是他的儿子?那你怎么还可能在长钢企业里做事?你疯了?”
“这不是需要你来操心的事情。”赵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你应该担心的是我为了给老班报仇,很有可能就会在这里杀了你。我不在乎的,因为我等这一天的到来已经等了10年,有什么比10年隐姓埋名还痛苦的事情吗?”
“不,不,我们是一样的。”那人立刻改了态度,他放下了全部警惕,非常诚恳地说道:“你听我说,我姓崔,叫崔山,长钢企业的崔琦是我的二子,他比你大几岁,你们应该都认识的。”
崔琦?
赵虎皱起眉:“他是你二子?”
崔山连连点头道:“没错。”说到这,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刚要点燃,问赵虎:“来一根?”
赵虎摇头,表示拒绝。崔山笑道:“就是普通的烟,没掺东西。”
可赵虎还是不打算要他的烟,他就只好自己用打火机点了烟,吸进一口,眼神飘忽地望了一眼头顶,然后才接着说。
“我和老班是同一年进入长钢企业为贾淳和程溪做事的,我俩先是做小工,然后才成了司机,他开1号车,我开2号车,但也不仅仅只是开车,还有很多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事情都是我们去做,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反正我需要钱,谁不得养家糊口呢?老班也和我一样,都是生活所迫,只要钱给的多,没什么不能低头的。”他弹了弹烟灰,表情也变得怅然。
赵虎低声插了句嘴:“老班不会为钱低头的。”
“孩子,你还小,不够了解成年人的世界,有了孩子、做了父亲之后,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老班的确和我不同,多多少少是要比我有原则的。他忠义、正直、是个善良的人。他一直觉得贾淳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予过工作机会,对贾淳就充满了感激。但由于他心思纯善,没能分辨得出贾淳的嘴脸,总是帮贾淳处理他交代的一些连我都不愿意去做的棘手难题,这令他越陷越深,很难抽身的。”
崔山说到这,眼里黯淡无光,叹了一口气:“当他意识到不妙之后,也还是觉得贾淳有苦衷。直到后期发现自己可能会被处理掉,才醒悟过来,但是,已经晚了。”
赵虎不由蹙起眉,问道:“晚了?”
“贾淳想要做掉他。”
赵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心头一沉,觉得“果然如此”,便问崔山:“所以那次绑架,其实也只是你和贾淳做的局?”
崔山也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他在里面呆了那么久,早就麻木了,对于那件事情,他描述的云淡风轻的:“就像我刚才和你说的,拿钱做事,都是为了自己身边的人。老班是,我也是。贾淳先把承诺过的钱打到了我的账户上,事成之后再给另一半,而我要做的就是在老班带赎金来的时候,假装与他发生争执,并趁机掉包他手里带来的赎金箱子,只要那箱子变成空的就行了,因为那里的钱,就是事成的另一半。”
赵虎的双拳不由地攥紧了一些,他感到震惊地问:“老班之所以坠楼,是你造成的?”
“不,是他自己。”
“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不信也得信。”崔山解释道,“老班必须要死,那次是他的赴死之旅,只有他死了,贾淳才能放过你们,我记得他是有三个孩子吧?除了你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凭长钢企业的势力,做掉三个小孩还不简单?你以为你们是怎么能在老班死后还能度过那段被监视的时段的呢?”
难道是自己的父亲和贾淳之间有过什么约定?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赵虎震惊不已。
“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吧?”崔山像是看穿了赵虎的内心。
赵虎愤怒地看向他。
崔山露出无奈的笑意,“老班要死的,他必须自愿去死,伪装成坠楼的模样,没有人逼他,包括我就在现场,也没有推过他一下,是他自己要从高楼上坠下去的,只有他死了,贾淳才能心安。”
5.
“他为贾淳做了太多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了,这就和到了一定时期,要换掉一些生了锈的螺丝钉一样,老班就是那个生了锈的钉子,我们都是一样的。”
“事到如今,你在告诉我害死我父亲的,是他自己?”赵虎咬紧牙关,声音泄露愤恨。
崔山掐灭烟头,将这句话抛回给赵虎:“孩子,你斗不过贾淳的,我只是希望你去过你自己的人生,不要把仇恨当成你生命的全部。人已经死了,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崔山的话,令赵虎怔住了。
他惊愕地问:“你就是这样想,才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染血的钱?”
崔山眼中一片失望,他像是觉得可笑似的反问道,“我没有得到那些钱,账户上的那些在我进去之后就被贾淳冻结了,箱子里的钱我更是没有拿到手,正因为我被贾淳害得很惨,我才好心地告诉你这些。尽管,他让崔琦过上了好日子,可那小子脑子不灵光,他一直跟着他妈过,但他妈找就和我离婚了,又因酗酒早早瘫痪,崔琦他哥还是她和其他男人搞出来的,你说就这样的家庭情况,我能对家人有什么感情呢?我在这10年里,甚至都没有和崔琦见过一眼,他不想见我,我也没打算见他,彼此之间没有半点想念,根本就不在意对方是不是还活着,我体会不到你这种执着,我也不想再和这件事有任何牵扯,贾淳交代我的那一场戏目已经落下,我不必再为他做事,我自由了。”
他的这一番话,令赵虎慢慢冷静下来,他其实也很清楚自己要加快揭发贾淳的真正原因,正如当年的老班一样,他们父子都为长钢企业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是做过的事实,已经无法回头了。
所以,他之所以要找到被释放出的绑匪,无非是想要从他的嘴里证实自己的疑虑。
老班是否也是自己这样的角色——他需要得到验证。
而如他所料,一切都是他料想的那般,老班之所以会死,是贾淳将他逼到了绝路,就像如今的自己,也身处万丈深渊,已经到了必须要做出了结的时刻。
“我已经问完了,你可以走了。”赵虎对崔山这样说,他舒出一口气,表情也变得释然了许多,“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再不该有第三个人知情。”
“你放心。”崔山说,“我和崔琦没联系的,他也不知道我现在是死是活,更不知道我出来了,而且如果我今天说的这些能对你有帮助,我也觉得轻松了不少,毕竟老班死了,我还活着,就这点来说,我多少有些愧疚。”
“这是贾淳造成的,所有的一切惨剧,都是他和程溪一手造成,他们要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能有什么代价呢?他们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了,没人能把他们怎样的,我和老班难道还不算是例子?年轻人,意气用事是不能够当饭吃的,你在长钢企业这么久,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吗?贾淳是不会让你留下任何证据的。”
“不,贾淳让我做过的那些事情,也都是我掌握的证据。”赵虎说,“我本身就是能证明长钢企业黑暗的存在。”
崔山叹息,极为同情地说道:“孩子,那样做的话,你自己的人生也就跟着一并毁了。”
赵虎沉下眼,“我的人生早在10年前就已经被毁得干干净净了。”
班泯与赵虎,一个死在过去,一个,活在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