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再次被推开,外面的光线从门缝照射进来,关上门后,转眼又消失不见。
童执走了进来。
周一诚放下手机,三步并做两步地上前抱住他。
他觉得童执需要拥抱,因为他看起来像一颗快要碎裂的陶瓷瓶,头低低的,脆弱又绝望。
童执有些魂不守舍地任由他抱着,最后慢慢将他推开。
“小执,你怎么了?我好好的呢?怎么不说话?”周一诚捧起他的脸轻声问。
“哥。”童执低着头叫出声。
这是童执第一次叫他哥,以前都是周一诚周一诚的叫,闹脾气也好,傲慢也好,有各种各样的情绪。
然而今天在听他叫哥的瞬间,周一诚好像面对着一潭死水,感觉寂静又窒息。
心里的空洞变得无限大,好像漏着风,他想要迅速离开这里,让他和童执感到陌生的地方,“我很好,我们走吧。快跟我回家……”
周一诚拉着他的手,拉了半天,童执没有动。
“我不能走。”童执轻声说完,目光越过他看向前方。
周一诚愣在原地,任由童执的手脱离他的手心。
“nвah(伊万)。”大胡子男人早就站起来,双眼含泪,走上去一把抱住童执,哽咽着,“mon cыh.(我的儿子)”
周一诚浑身冰凉,他抓住童执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小执,别跟他们走,你不是说要生活在这吗?跟我走。”
童执摇摇头,“爷爷需要治疗。”
周一诚的手一僵,极为缓慢地垂了下来,“你已经知道……”
“我知道了。”童执说:“或许知道的还不算晚。”
童执推开瓦迪姆,以前的记忆只停留在八岁以前,所以他和这个俄罗斯男人并没有太多的亲情,更多的是陌生。
童执看向瓦连京,瓦连京说:“弟弟,我承诺过,只要你跟我回俄罗斯,我会安排全世界最顶级的脑科专家来会诊。”
瓦迪姆听着旁边人的翻译,开口说:“eгo cocтorhne дencтвnтeльho тpe6yeт лeчehnr, n cenчac лyчшe вephyтьcr c hamn в poccnю, cыhok.(不管怎么样,他的病情确实需要治疗,现在最好和我们一起回到俄罗斯,儿子。)
“父亲跟我的想法一样,伊万。”瓦连京上前,劝说道:“跟我们回俄罗斯。”
周一诚心如擂鼓,将人拉在身后,“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你把我关在这里,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们能对童执好?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把童执害的得ptSd的?我不能把他交给你们。”
“我们才是他的亲人。”瓦连京摊手,“我已经解释过,伊万的遭遇。我们能够更好的保护他。”
“这里不是俄罗斯!亲人就是这样囚禁我的吗?你们有什么资格做他的亲人?”
周一诚质问完瓦连京沉默了一瞬,说:“我只想弥补我当年的错误……”
“我无法信任你。”周一诚拉起童执,耐心劝说:“小执,不要跟他们走,我们还会有办法的,爷爷也不会答应把你送去俄罗斯……我们还会有办法的,听我的,他们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你的家人……”
他有一种预感,童执这一走,他们之间会结束。
周一诚抬起他的头,发现那双眼睛已经通红。
童执轻轻推开他,说:“我的记忆早就恢复了。”
然后看向周一诚慢慢地吐字,“mehr 3oвyт nвah.”(我是伊万。)
周一诚那一瞬间如同被寒冰禁锢,从脚冷到了头顶,这几天他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个语种,那是俄语。
瓦迪姆双目含泪,用粗糙的手掌搭在童执肩膀,“nвah, mon cыh.(伊万,我的儿子。)”
童执也含着泪水,不过是看向周一诚,“我从雨中发烧那天起就都想起来了,我是什么人,我父母是谁。尽管我不去想,但是它仍旧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这可能就是命运,要我回去属于我的地方。”
童执推开瓦迪姆,对周一诚说:“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我叫阿纳托利伊万。爷爷需要治疗,我得回我真正的家,哥。”
一句哥叫的他肝肠寸断。
“伊万,伊万……”周一诚反复叫这个陌生的名字,企图让自己适应。
周一诚把未来所有遇到的艰难险阻都提前想了一遍,偏偏没想到童执是不属于这里的这一可能,童执早晚要回到自己的故土。
伊万不是童执,他得回俄罗斯,但这样也好,等他到俄罗斯就会发现,他周一诚其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只是众多人群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他们的关系也不是那么浪漫亲密,或许只是伊万的一时青春萌动。
那一直是周一诚客观理智中希望的。
理智战胜了感性,周一诚有些站不稳,勉强露出一个笑,“那很好,爷爷有希望了,你也可以和家人在一起。”
童执的眼泪没落下而是变成了星辰,在那双绿宝石湖里闪着星光,“你弟弟在太洋街,出去以后文森特带着你,我还有事要跟他们说。”
“好。”
“等我。”童执拉住了他的衣角,“别忘了我。”
“嗯。我会等你。”周一诚笑了下,他会等,等待最后的结局。
“你没有受威胁吧?只是因为爷爷的事回俄罗斯?”周一诚捧着他的脸,仔细地确认,“他们真的是你的家人,我真的能放心把你交给他们吗?”
“是的。瓦连京是我哥哥,瓦迪姆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叫阿塔纱。我从八岁以前跟父母住在莫斯科,八岁那年我哥哥接我放学,路上被一伙人劫持,他们只劫走了我,之后我被带到公海的渔船上,关押了很久,久到我精神失常,又把我折磨的奄奄一息,他们以为我死了,就把我封进木箱子里,扔到海上……”
所以童执才会被发现在海边,周一诚再也听不进去他的自述,捂住了他的嘴,“我知道了,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一个八岁小孩在没有法律约束的公海上会经历什么?那一定是童执的噩梦。
他不需要童执自揭伤疤来证明自己。
瓦连京握紧拳头,指甲深陷,手心处流出鲜血,他双目泛红,说着断断续续的中文,“伊万……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宁愿被绑架的是我……”
“我是都记得。”童执看向周一诚说:“所以我回去,我要给爷爷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