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并没有认出我吗？”
“会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的人，应该只有你。”他说。
“可恶的沈老狗。”姬容喃喃着。
沈清宵也不恼，“这个称呼似乎也很熟悉。看来你常这么叫我。”
姬容：“……”
她继续问：“那其他事情呢？比如说你是谁？从哪里来？你师傅是谁？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我是谁？我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很模糊，不太记得清。仿佛隔着一层雾”。他说。
姬容无奈，他现在就是处于半清醒半模糊的状态。
“但是你方才说，蜃妖和幻境。我听到后并不诧异，我似乎也有些这方面的意识。”他说。
“那你知道破解幻境的方法吗？”姬容问。
“这个……暂时不知。”
“你还记得玄朔吗？”
沈清宵道：“云中派掌门，凭虚道君？”
姬容摇头，“这只是他在幻境中的身份。”
“现实中我也认识他吗？”
“对。”
“想不起来。”
“你得悄悄跟在我身边，”姬容道，“但是不能让让别人发现，包括玄朔。”
“为何？”他问。
他想问的是为何不让玄朔知道。
但是姬容却理解成为什么要让他跟着她。
“当然是因为……”
他算个不错的帮手，总比她自己单打独斗强，留在身边总比被玄朔抢到他那边好。
但姬容自然不会说得这么直白。
“因为我害怕……我来到幻境中形单影只，很孤独，也很害怕。”
说这话时，她抓着沈清宵的衣袖，眼巴巴的望着他，眼里透着期待的光。
十来岁的小姑娘，稚嫩的脸蛋，真挚的目光。
恐怕没几个人能忍心拒绝。
沈清宵摸摸她的头，“好，我陪着你。”
姬容心中却乐不可支。
平日里如同高山冰雪的执明仙君，哪里会说出“我陪着你”几个字，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沈清宵突然隐去身形，在她耳边说：“有人出来了。”
姬容回头看，原来是陆窈。
“阿容你还好吗？还难受吗？”陆窈关切地问。
姬容摇头。
“师姐休息好了吗？”
陆窈打了个哈欠，“我都睡了一觉，天快黑了，我们快回去吧。”
姬容点头。
陆窈很自然地牵着姬容的手。
隐身的沈清宵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这个幻境实在是太真实了。
连陆窈手中传递过来的温热都那么真实。
如果小师姐还是活生生的人，该有多好。
*
离云中派不远的地方，陆窈神色凝重停下脚步。
“怎么了？”姬容问。
“有血腥味。”陆窈说。
姬容心中旋即升起不好的预感。
难道——
下一刻，陆窈收到了陆九天的传信。
悬在空中的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不要回来！快走！］
——没错，灭门提前了。
陆九天不是个话少的人，如此简单的简讯，只能说明这是他在仅有的时间和机会里能传递出的最多的信息。
姬容看着隐去身形的沈清宵，脑海中也有一瞬茫然。
明明四百年前，不是这样的。
难道是因为沈清宵的出现改变了吗？
上一次，柳澈空是在灭门案发生前三日上门找韩远道，见韩远道不在就离开了。
直到灭门当日，才再次出现。
而这次的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紧迫，不留半点喘息的时间。
“别怕。”沈清宵轻抚着姬容的头。
在羲和殿为她拔除魔气时，他也说“别怕”。
姬容再一次感受到了时空的交织感，过往和现在，现实和幻境，都被那句“别怕”连接起来。
昨日仿佛近在眼前，而她站在时空的洪流中，有人紧紧抓着她。
来不及感慨，她抬头看着陆窈，“小师姐……”
“阿容，你快跑！一直往前跑！”陆窈抢先说。
“那……”
“别管我，快跑！我不能陪着你了，以后若是有缘，还会再见的……”
一如四百年前，陆窈也是这么说。
姬容当然知道，陆窈回去并没什么用处，只会白白送死。
但她也不准备改变什么。
这一切早已是既定结局，并不会有改变。
而这里是幻境，即便改变了，现实中也不会改。
她没有必要做无用之事。
“小师姐，我们一起回去。”她说。
不等陆窈推开她，她便拉着陆窈往云中派跑去。
云中派的景象还是惨不忍睹。
分明只有那么几个弟子的门派，如今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原本斑驳的围墙也在打斗过程中被推倒。
院落中好不容易冒出一点新芽的老树被剑气削去了一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花草被法术烧毁，灵火四处燃烧着。假山石头被震地粉碎四处散落。
地上出现一道道深深的裂痕，皆是法术留下的痕迹。
血迹斑斑，分不清是谁的。
此时打斗的是玄朔和韩远道。
没错，那个灭了云中派满门的，就是大师兄韩远道。
他们的身形在院子里忽隐忽现，两人皆手持法器，时而在空中激战，时而在地上对峙。
每一次交手都会带起一阵狂风。将院子里的尘土卷起，遮天蔽日。
玄朔的青鱼扇在空中旋转，释放出强大的威压。所及之处削铁如泥，发出“咻咻”的响声。
韩远道的太行剑折射出的太阳光无比刺眼，长剑如虹，发出阵阵破空之声。
扇子与剑相抵之间，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剑气纵横，折扇也攻势凌厉毫不相让。
两个人的身影在庭院中穿梭，快速移动，形成一道道残影。
陆窈连忙上前检查地上的两位师兄。
三师兄张大勺已经被韩远道杀了，一剑穿心。
二师兄陆九天身受重伤，陷入昏迷，浑身是血。
向来情绪迟钝的陆窈此时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干。
她哭喊着，喊的撕心裂肺。
但她全部的声音都被吞进电闪雷鸣和兵器相接的杂声里，再寻不到任何痕迹。
知道这是幻境，这次的姬容已经无甚动容。
她看着还在打斗的玄朔和韩远道，眼神无比冷漠。
将近四百年前，在她跟玄朔相遇的约莫一个月后，有一灰衣铁剑之人闯入云中派，二话不说开始伤人。
那个人就是大师兄韩远道。
那时他们云中派所有人都在，并无一人下山。
偌大的云中派一时之间变成人间地狱。
那日也是像今天一样，电闪雷鸣。
后来便下起了小雨，和着鲜血，冲散了这个还在苦苦支撑的没落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