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宴厅时,天色比先前有些阴晦。
谢聃走在她前头,脸色比天气还难看些。
众人的目光都粘在他身上,随他一同落了座。
这厢人才坐稳,四下便响起一阵私语。
大多是笑他马前失蹄,弄巧成拙。
卫凌见易禾归席,冲她遥遥举了举杯,易禾忙抬手应他,一仰头干了。
心中颇生出些歃血为盟的感慨。
……
裴行替司马瞻斟了一盏酒,回来落在她下首,突然出声赞了一句:
“午间暑热,加之饮宴半日,本官已觉身如探汤,放眼望去,这席间唯有一人瘦雪霜姿。”
众人眼神皆扫向他左手边的易禾。
易禾一怔,方才反应过来裴行赞的是自己。
随即朝众人含蓄地笑了笑做回应。
看来她同司马瞻去验伤的光景,那两坛桑落酒没被他们少喝。
人人红光满面,衣襟大开。
只是这些白花花的胸膛看着确实使人……失了食欲。
偏生这就是时下所谓的名士风流。
易禾感慨,既然非要逼人看你们的身子,能不能修练紧致些。
她鬼使神差地将头偏向主位。
司马瞻倒穿得好好的。
没甚意思。
……
“易大人既然有腿疾,本王宴上可不必拘礼。”
易禾笑笑:“谢殿下挂怀,下官习惯了。”
她少时家教甚严,世家子弟的仪态礼节已经刻在骨子里。
哪怕是最放松的状态下,也从不让体态有丝毫垮塌。
当然,她的职责也不允许。
平日里为朝廷出使册拜和宗庙祭祀,执礼时每一步迈出多远都不容有差。
区区饮宴的一两个时辰,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再来一个时辰,她也依然能正襟危坐。
……
“让下官说,易大人就是礼官做久了,忒大规矩。”
这直来直去的话锋,不用看就知道是杨固。
“易大人,你这衣裳里外两套,还把衣领束那么高,当真不热?”
易禾无奈应道:“杨将军见笑了,本官自幼有体寒之症,向来就畏寒不畏暑。”
这话她尽量说得看起来诚恳。
因为她实在快要热死了。
杨固打了个酒嗝,乱挥着一双手:“什么体寒,依下官看,是酒饮得少了……这桑洛酒三盏下去,准保你浑身燥热,衣不蔽体哈哈哈……”
“来,下官敬你,喝!”
众目睽睽之下,易禾无法,只得又同他共饮了三盏。
老酒性烈,她只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两颊也火辣辣的。
“下官观易大人,建康最美的女郎也比你不上,大人若为女子,下、下官定将你娶回家,哪、哪怕倾尽家财……哪怕人头落地……”
席间已经开始有人暗笑杨固酒后失态。
更多的是替易禾觉得尴尬。
裴行也道:“杨将军,失言了。”
易禾笑笑:“若本官来世转生女子,必不让你倾家荡产人头落地。”
对付酒鬼,不能跟他抬杠,否则他有的是办法让你不得安宁。
顺着就行了。
“好!”
杨固高声应和,“嘿嘿”笑两声,心满意足地坐下了。
易禾见他不再纠缠,心里也松了口气。
只是头却有点晕晕的。
侍女给列席呈上来醒酒汤,她才要喝上一口,不妨又被人杀了一个回马枪。
“杨将军恐怕要失望了,易大人是个断袖,下辈子也不屑男女相悦之事。”
……
座有江南客,不宜唱鹧鸪。
她是个断袖的事人尽皆知,但人皆不提。
只因京中有龙阳之好的人,实在有点多。
恐怕只有谢嘉儿一人觉得将此事揭出来,仿佛很是占了便宜。
易禾这会儿正酒酣耳热,晓得自己可能已经有些微醺。
一股郁气也攒在胸口,几番想要冲出来。
她静了静神饮口茶,笑吟吟回道:“女郎说得对啊……”
作死也要有分寸啊……
你们谢家难道没有?
刚想到姓谢的,谢聃跟了一句:“在下听说,京中断袖皆生得像大人一般如玉模样,见之就知传闻不假。”
言毕,他还似有似无地瞟了卫凌一眼。
好嘛,原来谢嘉儿不是一个人。
她也不是一个人。
卫凌天生面冷,只将“懒得理你”写在脑门上。
他是谣言上长了个人的主儿,还怕再添一个断袖的罪名?
谢聃见这一记铁砂掌竟打在了棉花团上,到底还是心有不甘。
他一脸揶揄地看着易禾:“还请大人指教,你与男子行欢时,是上者还是下者?”
要不说这人无耻呢。
为了羞辱她一个,不顾席间还有众多女眷在此。
惹得许多人或以帕子绢扇掩面避之。
“大人不妨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