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像不归楼这种地方,日日人满为患。
为方便食客酒客索唤,通常包厢里是不关门的。
想来需要寂静密谈的人,也不会寻这么个人多眼杂的地方。
所以李祎将门掩上也就算完了。
不巧门外有个倒霉催的,非要跟他顶上两句:
“臭道士不在道观里呆着,跑到这销金窟里摆什么谱?”
李祎按下脾气,对门外那人斥了一声:“滚。”
那食客是个熟醉之人,非但没叫他吓住,反倒一手撑了门,喷着酒气又朝他走近两步。
“你这道士虽然生得标志,可人高马大的,本公子可折腾不动……”
“对面那位小郎君还纤细些,今夜倒可以给我做个情郎……”
这几个一起来的食客里,也有带眼色出门的,在旁且看热闹且劝和。
“说了让你少喝,把你给蠢的,这位一看就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怎么了?我还是太原白氏呢……”
李祎惯有洁癖,这会儿已经秉了呼吸。
他原本扣在门框上的指尖因为使力,看着已经有些泛红。
眼里更像是被浓烟熏过一般,灼灼地要吃人。
“滚快一些,贫道或可留你一条性命。”
……
李祎虽然时常在易禾面前耍些涎皮赖脸,可易禾素来知道,他天性疯癫之外,还带着几分狠戾。
现在这架势看起来有些不妙。
于是她忙上前来将他扯到身后,作势就要关门。
但有些人作死是不会等天亮的。
那登徒子竟然将手一把覆在她手背上,还冲她打着酒嗝:“果真是羊脂玉手,香喉玉口…,这样的郎君我们太原可没有……”
可惜那醉鬼的话没有说完。
易禾那句“饶他性命”也没来得及喊出口。
人已经飞了出去。
不知道算不算李祎打的。
毕竟易禾也没看见他出手。
……
不归楼里乱做一团,一个大活人突然从二楼坠了下去。
你说吓不吓人。
掌柜的是一对亲兄弟,在建康坐地住家待了几十年,什么架势没见过。
见那食客躺在地上还能喊痛,忙派人抬到后院去。
随后他二人提了家伙就跑上楼来。
李祎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位子上等着。
“何人敢在我不归楼撒野,活腻歪了?”
人未至,声先到。
易禾脸上一惊,眼疾手快地起身,一把按住李祎。
“已经打飞一个了,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冲动。”
李祎咬了咬嘴唇,勉强点头应了。
不归楼的两个掌柜看起来是个斯文人,不想狠起来也有些气势。
毕竟他们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帮闲篾片。
他二人一人将环首刀抗在肩上,一人将长柄剑拎在腰侧。
被人群簇拥着来到了包厢。
李祎见闯进来的一群人,抬手朝案上指了一指。
“来得正好,过来给贫道将酒满上。”
兄弟俩对视一眼,大步朝李祎奔了过去。
一人给他倒酒,一人给他倒茶。
“住持几时来的?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
易禾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幸而这掌柜的还有些眼色,若是再动将起来,明日她怕是要被御史台拿到殿上去大做文章。
李祎既没饮茶也没饮酒,只起身跟掌柜的道了个别:“走了。”
……
外头起了风。
两人也没叫车,闲庭信步地往回走。
也不知怎么,易禾出门叫风一吹,非但没觉得清醒,反而更觉得头上千斤重。
头上重,脚下就不稳。
她按了按太阳穴,不发一言低着头赶路。
李祎当她不高兴,开始没话找话。
“果然入秋就是凉快。”
“你知道我怕你,还故意甩个冷脸给我。”
“这几年头一回喊你出来喝酒,还让你不顺心,不如改天我们再喝一回。”
易禾使劲晃了晃脑袋,冲他摆摆手。
“同你没关系,只是我这会儿有些经不住醉。”
李祎忙俯下身来看她。
“真醉了?”
易禾觉得有十二分的不对。
李祎的酒量她是知道的,他今晚比自己还要多喝两盏。
放在往日,能让自己醉成这样的老酒,早就把李祎撂倒三回了。
可是他竟然一脸闲散淡定,毫无半分醉意。
“这酒……仿佛不太对……”
李祎扶了扶她的胳膊,声音恍若飘在千里之外。
“许是你喝得太急了。”
易禾又甩了甩头,脑子仿佛比刚才更混沌了些。
她脚底踉跄,险些走不稳路。
李祎将她搀到一处铺肆外的门柱旁:“你先在此处歇息一会儿,我去叫辆车来。”
“等等……”
易禾在他转身之前,一把抓住他。
“你今晚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酒?”
今夜虽然是个阴晦天色,但是不至于面对面连人的脸也看不清。
可是易禾就是看不大清李祎的脸。
只觉得一张玉白颜色的人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最后说了一句:“你只知这是河东的酒,却不知是刘白堕的手艺,今晚喝的是鹤觞,如何能不醉?”
这声音十分柔和,末了还带了一丝歉意的叹息。
……
李祎将她扶稳后,一闪身就没了人影。
不过几十步之外的一个角落,他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少时便有一人一驾赶到他面前。
李祎沉声吩咐:“将人好生送到太常第,记得敲了门就将车留下,别让他府上的人见到你。”
来人小声问 :“住持不一起吗?”
李祎摇头:“贫道还有些事要办,你且先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