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又是同样的梦境。
他在大汗淋漓中醒来,仍然觉得有些恶心。
淑妃侍奉过汤药,又小心地将太医的医嘱轻声说与他。
司马策愣愣地看着床帷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殿外响起一串噼噼声,清脆中带点儿裂碎的动静。
是侍漏官将更签掷在了阶下。
淑妃缓缓起身行礼:“子时了,陛下喝了药再睡一会儿吧,臣妾告退。”
司马策突然开口:“传朕旨意,命皇后往紫光殿禁足,元日前不得出。”
淑妃诧异地微微张了张嘴。
陛下一病六七日,皇后从未来含章殿侍过疾。
刚才她还在猜想,莫非陛下将皇后娘娘禁足在了昭阳殿。
如今亲耳听见口谕,才算彻底解了这个迷。
陛下后宫不算充盈,因而这紫光殿成了陛下的第二个寝殿,规矩比他的含章殿还要多,平日里妃嫔和宫人和都是严禁进出的。
以前的紫光殿是他的桃花源,想必现在成了他最厌弃的所在。
淑妃知道这个口谕里是有文章的,但还是劝他一句:
“现在离元日还有半年,若没有合适的理由禁足中宫,恐怕朝臣非议。”
司马策轻笑:“那便以杀止议。”
……
也是这晚,李祎派人将易禾送回府,自己则去了乌衣巷。
建康刺史张甄正在院中候着。
李祎本以为自己进不去刺史府,因而还在外围哨探了一番。
不想院门大开,连个护卫都没有。
他掂了掂手里的剑,觉得有些不妙。
“道士,你怎么才来?”
张甄一挥手,院内突然火把四起,百余人将他团团围拢住。
李祎也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
“国丈,有礼了。”
“不敢当。”
“我看你敢得很,你一个京官,府中豢养了这么多府兵,是想造反不成?”
“岂敢谋反,但也需保命,道长往日替陛下行事,都是蒙面为之,对否?”
李祎笑笑:“知道的还不少。”
“所以道长今日真容现身,就是断定老夫今日会死于你手。可是道长不知,老夫除了百余名府兵,还有几十弓弩手,今日就是你死我活。”
李祎仗剑而立,他看了眼已经伏在四面围墙上的弓手,淡定地点了个头:“没错,今日你死我活。”
……
易禾清醒过来时,已经是跟李祎见过的第六日。
曾有人说过:不怕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
刘白堕的手艺确实名不虚传,自己被这鹤殇醉得险些死过去。
即便转醒,也有些恍若隔世的错觉。
李祎不知死哪儿去了,她派人去长生观去兴师问罪,却被告知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回去。
她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
叫来石赟,三言两语竟问出个天塌地陷的坏消息。
“陛下还没好?”
石赟点点头:“听说到今天,已经十几日没上朝了。”
没错,她跟李祎喝酒那日,是林美人过身的第五天,而后她又昏睡了六日。
前前后后加起来,总有十来天了。
易禾心口闷闷地有些发堵。
“明日我要进宫。”
……
不知为何,她现在十分慌乱。
李祎莫名失踪,司马瞻去了襄阳。
陛下中毒不愈。
这一桩桩坏消息,就像排着队似的紧锣密鼓地堆在一块。
让她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缓步走到院内,看着院内的假山池鱼草木花蕾,一如往常。
可是整整六天,她不知这座高墙之外发生了什么事。
“前几天大人睡着的时候,殿下从冀州给您带来的东西送到了,大人可要看看?”
石赟见她神思彷徨,想说点让她高兴的。
易禾摇摇头:“以后再说吧,今日没心思。”
……
石赟告诉她,陛下不允她上朝上值,归日只听诏令。
易禾推测这几天,朝中定是发生了什么和她有关的事。
因而她想了一夜。
只是没想出个眉目来。
若说御史台上奏疏弹劾她,应当也没有什么理由,最近她安分守己,南风馆是再没去过了。
公事更是从未懈怠,太常寺也无有异端。
能有什么事参得让陛下连朝都不敢让她上了呢。
上几个月三公联名的时候,陛下都没当回事,只私底下骂了她几句,就静悄悄地揭过去了。
眼下只怕,是有更严重的事横在了陛下面前。
她一定要问个清楚,若根由在她身上,必不能再让陛下为难。
打定这个主意,她起身将自己的银印青绶拿出来,未免明日忘记。
反正陛下只说不让她上朝,又没说不让她进宫。
……
翌日捱过一个白天,晚上戌时正刻左右她出了家门。
昨夜睡前她还想今日一早就去面圣。
可是白日静下心来思量一番,终是觉得不妥。
陛下都如此谨慎,自己若鲁莽冲动,必然坏事。
……
提灯的小太监一路将她送到含章殿门外。
人还未进殿,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汤药味。
她暗自思忖,这么久了,陛下的病竟然还没好。
娄中贵乍一见她,一脸泫然欲泣。
易禾心里没由来地沉了一下:“中贵,是不是陛下身上不大好?”
娄中贵叹口气:“是,陛下他抑郁难安,憔悴瘦损,已经十几日了……”
易禾未等他说完,便举步进了殿。
……
殿内寂静无声,最里处的龙榻上垂了床幔。
榻前的小案上拢着一缕薄烟,是个沉香夹着白芷的味道。
想来陛下时常睡不好觉。
她欲问问身后的娄中贵,陛下这会儿是否醒着。
却见他已经退了殿,还顺手将门掩了。
易禾心中有些惴惴,她放轻了步子朝前走了两步。
依例行礼:“微臣陛见,圣上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