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之滨。
沿海边上有一座简朴的二层木屋,上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彰显着木屋曾历经的风雨。
左边屋檐下的摇椅上躺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晃着椅子,好不悠闲自在。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那女子闭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熟了,不过她唇间吐出的诗句却是清晰明了的。
一个身穿蓝色布衫,面容男女莫辨的少年刚从海边回来,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螃蟹。
“师父,您又说梦话了,而且念的还老是这首诗。”
躺在摇椅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睛,她偏过头,看着站在栏杆外的少年,轻声道:“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隐醉啊,你是时候该出去闯一闯了。”
那名为隐醉的少年闻言,拿着竹篮的手直接穿过栏杆缝,将竹篮放在了女子脚边,少年趴在栏杆上,语气很郁闷:“师父,您这就要赶我走了?”
女子摇摇头:“并非赶你,而是你我师徒缘分就到这了。”
隐醉皱起眉头,一脸不解:“可是我什么都没干啊?”
女子不急不缓地道:“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鲛人百年化形,但无男女之分,你若一直跟我待在这,只怕这辈子都是这副男女莫辨的模样了。”
若不是苏琼槐提起,隐醉在这样平淡的日子里,已经快淡忘了自己的身份。
隐醉是鲛人,如今已有一百三十岁,百岁化形开始就一直跟在苏琼槐的身边,每日不是去海边散步捕鱼,就是躺在屋顶上晒太阳,偶尔回一次海里,以保证自己不会随意现出原形,清闲自在的日子过惯了,很多事就懒得再去想。
“可是……”隐醉不想离开苏琼槐,起码现在还不想。
苏琼槐挥挥手,漫不经心地道:“我有我的道,你有你的路,就算你现在不离开,过段时间我也要离开了。”
隐醉不明白,可也不敢反驳,对于苏琼槐的话,隐醉从来都不敢不听。
“师父……在徒儿离开之前,师父可否给徒儿取两个名字?”若有朝一日真的化形,隐醉就该改名了。
苏琼槐思虑片刻,笑言道:“清霜醉枫叶,淡月隐芦花。你的隐醉二字就取自这两句诗,若分化为男便唤叶枫隐,若是女那便叫作芦花吧。”
“枫隐,芦花……”隐醉低头喃喃自语。
看着隐醉正经的样子,苏琼槐又是一笑,她抬手轻轻地弹了一下隐醉的额头:“真是个呆瓜,为师骗你的,若是女子就唤月清霜,芦花这个名字虽不算俗气,但配你却是不合适的。”
闻言,隐醉微微一怔,随后答道:“隐醉多谢师父取名。”
“好了,今夜吃个团圆饭,明日我们就此别过,待日后相遇,那你我便可再续师徒缘分。”苏琼槐的语气很笃定,说完她就拎着一篮螃蟹,慢悠悠地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隐醉看着那道看了三十年的背影,眼中满是不舍,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
苏琼槐感受到了隐醉强烈的目光,但有些人是注定要分开的,而分开或许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
翌日一早。
“师父,我真的非走不可吗?”隐醉恋恋不舍地看着苏琼槐,她的眼神带有恳求之意。
苏琼槐慈爱一笑:“你跟我待在这已经三十年了,去寻一寻你的路吧,过段时间,我也要去寻我新的道了。”
隐醉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师父,您不是总说江湖险恶,傍海而居才是最平静美好的生活吗?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离开这?又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苏琼槐轻叹道:“三十年前你初见我时是什么样子的,你还记得吗?”
隐醉想也不想地回答:“就是如今这般模样。”
苏琼槐轻轻点头:“我很喜欢这样平静且美好的生活,可我想我的家人了,我想再去见他一面,也想知道他现在娶第几任妻子了。”
隐醉疑惑道:“可师父从未说过您还有家人,既是家人又为何没有在一起呢?”
“不是家人胜似家人。”苏琼槐垂眸喃喃道,随后她抬眼看向隐醉,笑着说道:“好了,你初入江湖,想必也不知道该去哪,为师最后给你指一次路。”
隐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苏琼槐,十分乖巧地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苏琼槐轻声道:“去乾东城吧,去见见当年把你送来我这的那个人。”
闻言,隐醉双眸睁大,试探道:“他真的在乾东城吗?”
当年隐醉还没化形时,因为一次意外撞到了礁石上,后来也不知道昏迷了几天,反正当隐醉醒来时,浪潮早已退却,隐醉受伤的同时又长时间没有入海,导致身体特别虚弱,要不是当时有一个白发男子路过,顺手带走了隐醉,恐怕隐醉如今早就变成鲛人干尸了。
苏琼槐应道:“当然,为师何时骗过你,虽说他当年把你留下后就匆忙离开了,但这救命之恩,你还是要亲自感谢的。”
隐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就陷入了沉思。
“师父,我们真的不能一起走吗?”隐醉扯着苏琼槐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苏琼槐神情宠溺:“不能,乖,去吧。”
隐醉很失落,自从变成人以后,还从来没和师父分开过,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小渔村。
隐醉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入江湖?明明自己是鲛人啊,应该属于海才对……也属于师父。
隐醉的一个皱眉一个眼神,苏琼槐就知道隐醉在想什么了。
她道:“因为你是苏琼槐的徒弟,所以这江湖你必须入。”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江湖,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
她活了那么多年就只有隐醉这一个徒弟,她不希望自己的徒弟是一个安于现状又没有梦想的人,再者她也不允许隐醉成为这样的人。
她想,等隐醉真正地闯荡江湖后,再将一切事情的原委告知,到时,无论隐醉怎么选择,她都尊重支持。
不管隐醉作何选择,都必须要经受江湖的锤炼和打磨,否则重任无法接,江湖也无法远行。
隐醉不懂,但隐醉听话,所以隐醉终是一人一马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江湖路。
少年自当扶摇上,摘星衔月追日光。
苏琼槐看着隐醉的背影,她希望再见之日,隐醉能够明白江湖的意思。
江湖路远,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