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北风卷过院子,晃的槐树枝桠在空气中“哗哗”作响。
(注:这里的槐指的是国槐,是本土槐树。可以吃槐花的是刺槐,原产北美洲,于二十世纪初由德国传入。)
坐在长案边的宋云珠无奈的看着挂在自己脖子上耍赖的李无疾,柔声解释:“无疾,今天太冷了,你就和姑姑、婶母留在家里吧,下一次再去买羊肉时,肯定带你一起去。”
“我不,我不,我就要和阿母、四叔父一起去。”李无疾搂着宋云珠的脖子不停摇晃,大有一副宋云珠不同意,自己就不松手的架势。
于此同时,李安君正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宋云珠,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神中写满了请求。
“嫂嫂,就带阿姊和无疾去吧,咱们只是到肉铺,不会耗费太长时间的,而且无疾是男孩,不能太娇生惯养。”站在堂屋门口的李安容为李安君、李无疾说情。
李无疾听完连忙趴到宋云珠背上撒娇,连带李安君也摇着宋云珠的胳膊央求:“嫂嫂,带我们去吧,我们好久没有去过集市了。”
快被揺散的宋云珠只得点头答应,并一本正经的要求俩人到了集市不能乱跑。
“阿母放心吧,无疾最听话了。”
“嫂嫂放心,我比无疾还听话。”
李无疾不愿意了,连忙跑到李安君面前,伸出小手握住李安君的下巴认真讲:“姑姑,是无疾最听话,不是安君,安君没有无疾听话。”
“不对,明明是安君,不是你李无疾。”李安君揪住李无疾头上的小包髻反驳。
俩人谁也不肯相让,继续互相辩论究竟谁是李家最听话的孩子。
“哈哈哈…”
连带一直没有说话的许萱都被俩人逗笑。
宋云珠不再理会李安君、李无疾,笑着问许萱:“萱萱,既然无疾和安君也要去,你也和我们一起吧,你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聊的。”
“嫂嫂,我就不去了,家里的鸡和牛、马还没有喂,等你们走了,我去喂它们。”许萱摇头拒绝。
宋云珠也不勉强许萱,扭头对还在争论的李无疾、李安君喊:“无疾、安君,要走了,你们两个还去吗?”
“去,阿母、四叔父等我。”
“嫂嫂、安容,你们等等我们俩。”
李安君连忙起身,拉起李无疾的小手快步去追。
许萱也跟着起身去关门,宋云珠停在院门外交代许萱要关好门,如果是石家人敲门千万不要开。
许萱边听边点头,在目送宋云珠一行人离开后,站在关好的院门后发愣。
“哞…哞…”的牛叫声和“咴儿咴儿”的马鸣声惊扰到了愣神的许萱,许萱伸手拍了拍脸颊,叹口气后走进西厢房南间,剥一些不能吃的菘菜皮,准备撕碎后喂养在自己院子里的那几只鸡。
入冬后,田野里没有了青草,只能拿夏秋两季准备好的干草和粟壳去喂牛、马。
鸡更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喂,有时会隔几天才喂一些菘菜叶。
不仅五井里的百姓会在冬天时扎紧腰带,连带家养的牲畜也要在整个寒冬里被饿的皮包骨。
天地间所有的活物都匍匐在北风中期待东风的早日到来。
五井里东侧的里门直通集市。
李无疾拉着李安容的手快速跑过里门,沿着南北向的街道继续往北走,在宋河里里门附近,有一个卖肉的铺子。
铺子不大,中间摆着一张高足案,案上放着两三把大小不一的刀和一块麻布,左侧的木架的铁钩上挂着彘肉(即猪肉),右侧木架上是羊肉。
虎背熊腰的屠夫正握着一把切肉刀站在高足案后与一个手里抓着一只鸡的男子讲价。
“宋兄,我这只鸡也值三十钱,你的一斤彘肉是七钱,就换四斤彘肉吧。”中年男子弓着腰对满脸络腮胡的屠夫说。
屠夫听完把切骨刀扔在高足案上,皱着眉头问中年男子:“你小子,是来寻我开心的吧,真当我宋福禄是傻子。我虽然是个屠夫,也知道一只鸡在市集上顶多卖二十三个钱,这只哪里能抵的上三十钱。你拿走吧,我不换了。”
“宋兄不要生气,我的这只鸡肥,你摸摸,腿上都是肉。要不是我家里的阿母想要吃肉,我才舍不得拿出来换呢,还想着留到冬节时用呢!”中年男子边说边把还在乱扑腾的公鸡往屠夫面前递。
宋屠夫不耐烦的推了推公鸡,高声嘟囔:“你阿母想吃肉,那就把鸡宰了不就行了,干嘛还要拿到我这里换?”
中年男子听后抬起打着补丁的袖子擦了擦眼,把头扭到一边叹着气解释:“宋兄,我阿母病了许久,前两日找杨医匠瞧过,说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她一直吃不下东西,昨天突然说想吃彘肉,便想着拿家里的鸡来你这里换些猪肉,她快要五十岁了,可能也就再吃这一顿彘肉了。既然宋兄觉得我这只鸡不抵四斤彘肉,那就看着换吧,能换多少是多少!”
宋屠夫听后拿出一根草绳递给中年男人,随后拿起切肉刀走到左侧木架边划下一大块彘肉。
中年男人连忙蹲在地上把鸡绑好放到高足案下面。
宋屠夫用秤称了彘肉后,用尖刀在肉上剜孔、穿过草绳打结,然后递给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把手放在灰色、麻色拼接的直裾上擦了擦手,笑着接过彘肉拎在手里,嘴里不停的说着感激的话。
宋屠夫摆摆手让中年男人赶紧离开,用高足案上的麻布擦了擦手后,笑着问走上前的宋云珠四人:“云珠,这次是想买点什么,彘肉和羊肉都是今早现杀的。”
“福禄叔,要只羊。”宋云珠指着挂在右侧架子上的整只宰杀好的羊回答。
宋屠夫闻言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走到羊肉架子前问宋云珠想要哪只。
宋云珠让李安君、李安容领着李无疾去挑选,三人东看看、西瞧瞧,最终商定要中间那只不大不小的羊。
宋屠夫连忙把羊从铁钩上卸下,扛到高足案上问:“云珠,羊要不要切?”
“要的,先一分为二,再把其中半只切成两份。”宋云珠边说边在羊肉上比划。
宋屠夫连忙答应,然后边切边对宋云珠讲宋家的近况。
宋云珠沉思片刻,指着挂在木架上的一大块羊肉对宋屠夫说:“福禄叔,一会儿你把那块羊肉给我称一下,麻烦你帮我送给我阿翁,要是被我阿母碰到,就说是我兄长送的,说我兄长今天跟着商队从江都国到长安路过你的铺子前,买了块羊肉送给他们。”
宋屠夫听后直叹气,宋云珠的阿母在拿到宋云北的血衣后变得神智不清起来,一口咬定宋云北还在定襄。
宋云珠与李安河商量后,只好对阿母编造了宋云北跟着同宗的兄长宋千秋去江都国经商的谎言。
宋屠夫很快切好羊肉,在称好宋云珠指的那块羊肉后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对宋云珠说:“整只羊还是之前的价格,二百六十钱。这一块是六斤,一斤羊肉是十二钱,这是七十二钱,咱们是同宗,共给我三百二十钱就可以了。”
宋云珠连忙谢了宋屠夫,掏出放在袖子中的钱袋数出三百二十钱递给宋屠夫。
“云珠放心,我收完摊就给你家去送肉。”宋屠夫边往羊肉上穿草绳边对宋云珠说。
宋云珠又谢了一遍宋屠夫,一手拎着一块羊肉,一手牵着李无疾离开肉铺。
同样拎着一块羊肉的李安君和扛着半只羊的李安容,跟在宋云珠母子的背后往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