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布莱克是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一个方方面面与我背道而驰的人吧。
实话说,我的交友名单里不该有这道身影。
但是,大概命运的安排总是如此难以预测,就像我也没想过,之后断裂的地方会那样难堪。
一如初见。
地牢里的首次相遇,我对上那道在狼狈中不改凛冽的目光,像是能破开一切黑暗的刀尖,锋利无匹。
少年流着血,抬起头冷冷地问,“你是谁?”
过分直白的话音。
不加掩饰的情绪。
短暂的意外后,我兴致全无。
还以为传闻中的布莱克家大少爷会有多特别,多与众不同,原来就是个连隐藏内心都学不会的傻小孩。
失望转身,我心道这一趟真是够浪费时间的。
然而在回头背过光的那刻,莫名地,某种情绪像泛起的小泡连绵胀进了胸口。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被重视的人才配有宣泄情绪的资格。
无论如何,他也是那个夺目的布莱克,是那个备受关注的辉煌家族继承人,而不是我这样空壳家族的家主。
家主,谁又真会这样抬举我,而不是看待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
不得不说,这样单纯的尖锐肆意着实有点令人羡慕。
或许,这位西里斯·布莱克少爷对我来说,的确是有点特别的。
我还是记住了他。
像记住另一种模样的自己。
由于身世的复杂,从记事起,我就没这么直白坦露过喜恶偏好了,察言观色刻进了大脑深处,塑成了一种本能。
这就是辛西娅·弗罗斯特。
一个生于极端纯血家族的孩子,一个早早失去父母庇护的……
可怜虫。
我曾在当上这个‘家主’后彻夜不眠,誓要翻遍弗罗斯特所有的地窖藏书。
可即使有关一个古老家族的传承往事,多到数不清。
但想找到一个有关嫁进来的外界女人记载,却往往不过只言片语。
在大半个月的不懈追查后,终于,我在祖父那本留下的手札里,寻到了潦草的关于我早逝母亲的真相。
瘫倒在满是纸页的凌乱地面,我死死抵住后牙,不让没用的眼泪落下来。
——弗罗斯特虽说与普通纯血家族比略有些与众不同,可到底也没有脱去纯血贵族这个响当当的名头,家风规矩皆与一般的纯血家族别无二致。
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几乎所有的纯血家族,都不外乎对那些流传许久的“纯血至上主义”推崇备至。
弗罗斯特自然也是如此。
在这样看重血统的地方,我的身份则显得尴尬非常,毕竟我是家族里唯一的混血。
说起来,我的地位其实本不算低。
可惜上一代的爱恨情仇混杂其中。
我的父亲曾是家族中最被看好的准继承人,血统高贵,天资卓绝;而我的母亲,却是一个毫无半点魔力波动的麻瓜。
唯一的优点就是过分美丽。
毫不意外,家族的人几乎都认为父亲是被那张绝色的脸蛊惑了,一头陷进了女人编织好的精致大网里。
父亲从不与他们争辩,只是沉默地将全部反驳的声音都强硬镇压了下去,后来,两个人一起经历了很多,女人也陪伴着他一路登顶。
到他成功制造出了回溯时间更长的时空转换器时,便再没有人能质疑这份牢不可破的感情。
从小培养的继承人果然很了解家族。
的确,在弗罗斯特家族中,实力比一切规矩都有话语权,很快,父亲就如愿娶了母亲,并生下了我。
更让家族喜悦的是,我的魔法天赋很快显现,证明了我并不是个令家族蒙羞的麻瓜种。
或许故事到了这里就应该接近尾声,灰姑娘如愿嫁给了王子,从此应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惜现实大多残酷,命运也没有眷顾这对有情人。
三年后,母亲死了。
或许是因为什么怪病,又或许是遭到了某种未知的魔法攻击,或许只是先天不足,我想起曾经听来的那些风言风语,最终只懂得了一件事——
她永远地离开了。
永远不会再回来。
「父亲疯了。」
面对这件突如其来的噩耗,身为深爱妻子的丈夫则显得异常平静。
他既没有如家族人预料的疯狂去彻查此事真相,抓捕凶手,也并非终日痛苦不堪地思念逝去的妻子。
他不过是沉默地、痴迷地继续研究着手中的时空转换器,仿佛过往的一切皆是云烟。
虽然父亲的态度蹊跷,但是家族的人更不可能再提及这件事,而是将此封缄于心,隔岸观火。
直到——
那场诡异而盛大的时空飓风到来。
转换器只能回溯过去的一息半刻,而真正想要在时空洪流中逆转一个人生死,首先需要找到生与死的临界点。
再之后的宿命,大概冥冥中自有定数。
虽然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但请相信相爱之人必然会跨越重重险阻再次相拥。
在我因为魔力暴动而记忆错乱的那段时间,家族里却没有一个人关注到我的反常,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此后七年,整整七年。
弗罗斯特家族传承的血脉魔法,再加上父亲展现出的惊人天赋,这个强大到无可指摘的实力搭配可以在顷刻之间使他从家族骄傲变为不可控的致命杀器。
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每个人都是家族的刽子手。
扭转时空所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单薄的灵魂在时空裂缝里如枯叶般一触即碎。
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不会怕天黑。
几乎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在阻止父亲疯狂到不顾一切的行径,结果却无济于事,他们影响不了半分筹划已久的惊人计划。
当天才崩断了那一根名为理智的弦,他将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对此毫不存疑。
于是,家族的人也跟着疯了——求生的疯狂。
求饶、欺骗、威胁、谋害……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父亲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这些伎俩他早已司空见惯,身处漩涡中心怎么会少的了算计。
或许是明白父亲羽翼渐丰,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轻易掌控的少年。
祖父担忧后果不可挽回,亲自找到了父亲,结果却大失所望。
道德和责任也许绑得住那个曾经一心为家族奉献的继承人,却绑不住如今一无所有的疯子。
至于亲情之说,贵族间的感情向来凉薄如水,年幼时母亲冰冷的尸体将他对亲情的渴望一同被埋葬入土。
此刻,这虚伪迟来的父爱根本打动不了他分毫。
他只想寻回他的此生挚爱。
不惜一切代价。
——
与西里斯这位随心所欲的大少爷不同。
大概是因为从四岁就顶着“罪人之子”的身份过活。
母亲的早亡,父亲的漠视和周遭亲人的阴谋算计,让我很快从纯稚的童年里脱身,成长为一个披着假面的大人。
早在很开始的时候,我就明白我能活下来的三个理由——身上的诅咒、保护魔咒和家族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悯。
是的,父亲还是抽空给他累赘的女儿建立了一个血缘魔咒,用来抵消外界的伤害和谋杀。
虽然他大概没想过,这世上有太多太多可以蒙骗过规则的计划,如果有人一心想要我死,我也是无力反抗的。
所以,更重要更有用的保命良方,反而应该是那个足够要命的诅咒。
五岁那年,我在情绪激烈下大口吐血,一头栽倒在树下的模样足以带给同龄人相当积深的阴影。
介于那时的父亲尚存薄面,我也算及时得到了医治,在层层检查下,像等待售卖的易碎货品似的,我最终被打上了‘不合格’的标签。
已经产生了裂纹的杯身,年月不过是加速毁坏进程的手段,结局都逃不过消亡。
我被确认活不过二十岁,或者更早。
谁知道呢。
父亲可能早在那时就放弃了我,也可能是从没抱过希望。
祖父看着我苍白的脸摇了摇头,那样的眼神完全称得上是童年阴影,一幕幕重现在我幼时的梦魇中。
事实上,我以为我早就忘了这些沉重的过往。
但没想到,有些事依旧如昨日发生的那般清晰。
所以,我能活下来,大概还是靠着祖父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吧。
家族的人亦然。
但如果他们提早知道某些事,比如还没有我这个病秧子活的时间长,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了。
总之,装聋作哑这几个字足以涵盖我的过往。
除了示弱,隐忍,多余地挤在家族的边缘角落,像个透明的影子那样生存,我没有第二种选择。
偶尔静下来时,看着礼堂的灯光,屋顶的月亮,周围人来来往往的身影。
我也会感觉自己没有真实的活过,活过一天。
但是西里斯·布莱克不同。
在层层叠叠的水晶吊灯下,少年随意倚在窗边,暖黄灯光在他头顶投下朦胧的光影,令那深邃的五官愈发眩目。
他就在那里,无人上前,却不可忽视,仅仅是存在就好像能点亮一片夜空。
我曾无比希望成为这样瞩目的人。
不再作为角落里的幽灵,不再是平庸卑微的小女孩,也不再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可怜虫。
在这转瞬即逝的生命里,我也想站在山峰的顶端,万众瞩目,成为被历史铭记的那个人。
我想比天狼星还闪耀。
弗罗斯特血脉附着的疯狂和不可一世,强大的魔力天赋,让内心的野望燎原疯长,年轻的生命总学不会低头。
我想,宿命的规则不只可以由外攻击,更能从内击破。
只要打破既定的轨迹,全盘颠覆,说不定可以扭转这场死局。
本质上,我与那位预言中的魔头没有区别,只不过他追求的是永生,而我仅求十年。
用巫师十分之一不及的生命,去换哪怕片刻的自由。
真正的自由。
就像从见到西里斯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身上有种很吸引我的东西,那无关容色,也无关他特立独行的个性,只是为了自由一往无前的锋利执着。
我看着他,有时就像看到了另一道反转人生。
我羡慕的人生。
直白地宣发自己的思想,无视周遭的排挤针对,不必为前路提心吊胆,从未被过去的泥泞绊住脚,就像是连命运都无法束缚的飞鸟,从心所欲地跃向远方。
但追逐群山的飞鸟却不会等待翩然欲逝的蝴蝶。
余命十年。
曾经的我们就像截然不同的两道平行线,从转身的那刻起,再不相交。
而如今,时空倒转,宿命间流浪的旅者再度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飘流的蝴蝶,又会牵动怎样不同的轨迹人生?
起码这次,已知的命题不必再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