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天地间哪最不受打扰,哪最容易出奇迹,那当属时荒。
曾经令众神都为之头皮发麻的地方,能困住一切邪恶,同时也能洗净一切邪恶的地方。
不受打扰是因为时荒地处时空之缝,除非刻意来找,否则就是存在于传说之中。
从洪荒到如今,但凡进入时荒的就只有一人出来了。
就是战神陆吾。
所以时荒又有着奇迹所在,因为在陆吾之后,整个时荒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时荒能锁住邪恶同时也能吸纳邪恶,因此时荒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个充满瘴气和邪恶的地方,可这种状态终究被战神陆吾给改变了。
时荒以河为界一分为二,河上是邪恶,河中是圣洁,邪灵们想要改头换面就要进入时荒河之中,可又会有几个邪灵能有那毅力跳进时荒河?
除了陆吾。
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不少曾经的灵想起时总会感叹说,战神陆吾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哪怕被削骨断筋褫夺神明之身,他还是值得天下万灵尊重。
是因为有了他,时荒里的恶灵才鼓足勇气纷纷跳进时荒河,也是因为有了他,时荒才变得彻头彻尾的干净了。
也就是说自从战神陆吾活着从时荒里走出去后,天下恶灵才终于明白原来时荒是能够出去的,也终于明白了陆吾当初的用心,于是在陆吾出去后的百余年里,时荒里的恶灵越来越少,最后都尽数出了时荒。
之后,当陆吾以封灵人的身份出现,尽数将巫灵封印后,蛟神和姬神都会将他带到时荒里沉睡。
安静,不受打扰。
现如今的时荒是一片福泽之地,尤其是时荒河,常年萦绕着薄纱般的灵气,有安抚疗养之效。
时荒变干净了还是蛟神发现的,为了封灵人能够安稳沉睡,它着实是费尽了心思。
程斩在收了司野后就陷入了沉睡。
可这次的沉睡跟过往不同,以往命魂从未现身,所以程斩收得从容,甚至都未动情感,沉睡得也踏实。
一直以来不管是蛟神还是姬神都以为他成了铁石心肠的模样,或许是跟在时荒里待了太长时间有关。
直到命魂出现。
他们才知,不是程斩铁石心肠,而是他没遇上想见的那个人。
与司野的相识相处到最后不得不忍痛收服,程斩像是被活生生剥了皮似的。不,在他俩眼里程斩所受的伤痛都胜过当年在天罚台上。
他陷入了沉睡,不是主动的,而是被动。
那一口血喷出来程斩就不省人事了,姜周和姬淡幻化真身将他带回了时荒。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在时荒里他们已经没了时间的概念。
就那么一直沉睡。
虽被时荒河的灵气滋养,可程斩的状态瞧着一点都不好。
正当蛟神和姬神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不想竟来了位不速之客。
当时姬神和蛟神见状都陡生警觉,毕竟这时荒已经安静千年了,尤其是看清楚来者后。
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地皇打入时荒的烛九。
风尘仆仆而来。
蛟神立马就戒备起来了,释放灵层先将程斩护住,厉声质问烛九为何前来?
它想着烛九不管对地皇还是战神都有恨意,现在岂不是要落井下石?
可姬神拉住了它,示意它看清楚,表示说烛九身上没邪气,相反倒有着祥和之态。
蛟神定睛一看还真是。
这倒是奇了。
烛九可是上古祖巫,说它是邪神都不为过,现如今身周倒是干净得很。
见他俩的神态,烛九嗤笑,“不至于吧?毕竟是跟着陆吾的,这种反应是不是丢脸了?”
蛟神对它向来没好印象,虽说它现在变化挺大。它回怼,“丢你脸了?跟着瞎操什么心?”
烛九意外地没生气,就是笑得更明显。
姬神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扯嘴皮上,虽说这里没什么时间。他询问烛九来时荒的目的,烛九这下正经了,收了笑。
“曾经我受过陆吾的恩情,没有他的话我要走不出时荒,所以现在我来还人情了。”
蛟神和姬神闻言吓了一跳。
蛟神面露狐疑,问烛九想怎么还。
烛九要还人情?真可谓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烛九任由蛟神用质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说了两个字,“命魂。”
蛟神和姬神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
“命魂出来过吧?”烛九问。
两人一点头。
“被封灵人收了吧?”
两人一点头。
“地皇已经重塑身骨了吧?”
两人一点头。
“重塑的身骨一旦被收后就会毁尸灭迹了吧?”
两人:……
虽说听着不好听吧,可也是事实。命魂被收,重塑的身骨确实留不住的。
他俩一点头。
烛九似乎很满意他俩的配合,轻声说,“我来就是为了替换命魂的。”
“啊?”蛟神和姬神异口同声。
然后蛟神补了句,“没明白什么意思。”
烛九无语了。
没明白什么意思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它还以为他俩知道呢。
烛九说,“简单来说就是,我以我的魂灵为祭,来换取地皇完整的魂灵,让他的魂灵能从命魂的身份里挣脱出来。”
蛟神愕然了好久,才傻愣愣地问,“还能这么操作呢?”
“原则上是不可以。”烛九说,“但凡陆吾没有在时荒里的功德都无法做到这点,更重要的是得有个巫力相当又得到净化、还得是心甘情愿的人来做交换,这就更是难上加难。”
但可能这就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注定了烛九这么一个上古邪神被地皇打入时荒,注定了陆吾背叛神族也被打入时荒,注定了烛九能被陆吾感化,最终心甘情愿取代地皇成为新的命魂。
就像烛九自己说的,这件事能实现,那些个极其“巧合”的条件是缺一不可。
就例如假设陆吾自顾自的出了时荒,没能让烛九和其他恶灵下定决心洗净邪恶,那就没有之后烛九的“还人情”了。
蛟神问烛九,“地皇的魂灵要怎样从命魂的身份里挣脱出来?即使挣脱出来那之后呢?他不是一样没有重塑的身骨?”
身骨才是关键,否则陆吾又何必耗费这么久的心血呢?
烛九说,“之前可能没办法,但现在可未必,再说了,地皇命魂的身份是我心甘情愿来换的,这性质不一样。”
蛟神皱着眉头,“你这话……每个字都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你说明白点。”
烛九也没嘲笑蛟神,直截了当的,“命魂一事后土也是参与者吧,现在更换命魂,当然它还要参与才行,现在的黄泉跟从前相比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是听说现在的黄泉有了一条灵修路……”
蛟神啊了一声。
姬神思考良久,“那条彼岸花路?可是那条路只是聚灵用的,并不能重塑身骨啊。就算能重塑身骨,就凭着那条路上的那点能量,灵要想聚完整都很困难,更别提重塑身骨了。”
烛九笑问,“听说何鸢的生魂就在那条路上修补呢?”
蛟神闻言立马警觉,盯着它,“你要干什么?”
姬神也用狐疑的眼神瞅着它。
看得它挺无奈的,“我能干什么啊?看清楚了,我不是巫灵,我还有自己的身骨呢,用不着吞生魂来维持自己的生命,我说你俩想什么呢?”
蛟神和姬神这才反应过来,对啊,烛九不是巫灵,哪怕成了命魂,它也是有自己的身骨。
一旦成为命魂,就是要控制巫灵,轻易不会冲破封印而出。
但是……
“我怎么能确定你会安心去做命魂?”蛟神又问。
烛九想了想,朝着它展开双臂,“你是神族,又是上古神兽,你可以看看我身上有什么?”
有什么?
蛟神绕着它走了一圈查看,这一瞧倒是瞧出端倪了,是福泽!
只有福泽,不再有巫族身上的气息。
巫族擅诡,所以烛九的话蛟神会怀疑,哪怕它不是巫灵。但如今它有了福泽那就不一样了,必然是会遵守承诺,然后会继续得到福泽的护佑。
这福泽就来自时荒。
姬神见状就松了怀疑了,问烛九,何鸢生魂能做什么?
烛九说,“何鸢是生了地皇身骨的人,没有她,地皇之前就无法重塑身骨。虽说她不是地皇的娘亲吧,可她算是地皇的再生父母,所以地皇的灵骨重塑还要靠她。”
“灵骨?”蛟神诧异。
烛九一语点醒梦中人,“何鸢在世时所生之人叫身骨,何鸢死后,生魂所造的那就是灵骨,你们忘了一件事,地皇本就不是人,偏要去争得人族身骨,他想要身骨不老不死那势必要耗费精力维护,何必呢?他的本身属巫,最根本就是属灵,那是不是用灵骨更合适?”
还……真是。
“那就直接找后土,让它交出何鸢的生魂?”蛟神跃跃欲试的,“那拿到生魂呢?怎么生灵骨?”
烛九一翻眼皮,“你先冷静,别咋咋呼呼的。”
蛟神不悦,它这不是着急吗?
姬神按住蛟神,给了它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看向烛九,“你说。”
烛九告知,“何鸢现在生魂不完整,先得等她修补好生魂,才能依照地皇的魂灵生出灵骨,前提是,你们需要去黄泉确定一下何鸢的动态,到底还在修补生魂呢,还是打算去孟婆那报到了。”
“之前地皇是借着命魂的身份有了重塑身骨的机会,但像是那种机会只有一次。何鸢一旦投胎,地皇连重塑灵骨的机会都没有了。”
算是有了一条路。
姬神和蛟神马不停蹄地去到黄泉找后土。
好在,何鸢的生魂还在。
只是,并没他们想的那么乐观。
相比之前,黄泉上的那条彼岸花路确实更绚烂了,萦绕在那条路上的碎灵越来越多,都在汲取能量修补魂灵。
何鸢也在那,在苦苦修补。
蛟神一瞧着实是抹把汗,何鸢的生魂还缺了那么一大块,缺掉的那抹散魄正在一点点往生魂上靠,靠的同时周遭是微弱的光亮,如针似线般。
姬神问后土,何鸢生魂修补好需要多久?
后土不知。
数十载是它,上百年也是它,要看这生魂的造化。
后土知道了烛九的决定,倒也完全赞同,只是也有后顾之忧。
烛九有办法取代地皇成为命魂不假,但地皇的魂灵相当于要等到何鸢生魂彻底修补完才行。
而这期间地皇都要待在这片灵修之路上,目的就是要沾染跟这里相同的气息,这样一来才会被何鸢的生魂接受,最后生出灵骨来。
地皇的生魂重塑灵骨需要时间,还有一点比较麻烦。
“什么?”蛟神问。
后土说,“陆吾能不能承认新的命魂。”它顿了顿,补充说,“更准确地说,他能不能意识到命魂已经不是地皇了。”
“这是什么意思?”姬神不解。
后土说,“陆吾对地皇,说白了就是执念,如果在他的执念里命魂就是地皇,那烛九就算取代命魂他也察觉不了,执念仍旧不散。”
“那怎么才能让他发现?”蛟神问。
后土又是摇头,“这件事要靠他自己了,我可以协助烛九替换地皇成为命魂,也可以盯着何鸢和地皇的情况,但陆吾那边,你们就要费神了。”
一语成谶。
直到后来姬神和蛟神才知道后土话里“费神”的意思了,虽然说后土在说的时候只知道情况会很棘手,但具体什么情况就不得而知。
陆吾陷入了循环。
确切说,是陆吾的执念让程斩陷入了循环,一遍遍重复着程斩与司野的相遇相识相杀,就在程斩收了司野之后,每一次的循环都是他为彼此营造的“梦境”。
是程斩不愿醒来,宁可活在无望的循环之中。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他醒了就要面对司野再无重塑身骨的悲惨现实,尤其要承认板上钉钉的残酷和绝望,倒不如陷入一遍遍的循环里,哪怕也是痛苦,但其中也有甜的滋味。
想要陆吾发现命魂已换就要消除他的执念,想要消除执念就得先打破他一手创造的循环梦。
问过烛九,烛九想了想说,“想要打破循环,就要打破循环里的既定事件,让他发觉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可能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