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不掉的恐惧如潮水般涌入谢晏的胸口中,慢慢积累,然后淹没胸膛。
沈钧能这般杀人,不,杀鬼,那么想必他也看出了他早就是已死之人,系他人之魂存世,鲸吞别人的寿命换自己的生机。
但他没有杀他,结合刚刚的行径,此人怕是个非善非.....恶之徒。
如今夜已深了,该睡的人都已深眠,没有睡的都集中在玉京那片区域。
谢晏走到城门时,原本想告知参军让他去查一些买烟花的店家,这本是他的职责所在。但遥遥的,他看到了一趟马车偷偷出了城。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是以密室传音这等江湖惯用的伎俩所行:“公子,可要将那辆马车追回?”
谢晏摇摇头,只浅声道:“那参军怕也是同伙。先跟着,不要打草惊蛇。”
“是。”
“等等,你不是不能离开我半步吗?”谢晏忽而疑惑,但一想到宋诗白这人,随即明白了什么,便忍不住嘴角一抽,低声问:“难道派人盯着我的不是一个人?”
“是的,公子。”
“那,有几个?”
“约有五六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谢晏无奈叹气,想了想,物尽其用道:“即然如此,那参军也让人跟着。”
“是。”
谢晏回府时,门口有二人等着他,分别是陈豫、钟适。因知道谢晏出门办事迟迟未归,陈豫出门去找,看到他和宋诗白在一处,便没有打扰,而是选择回府等待。这期间,清风楼那边的人送来一摞高的卷宗,皆是记录一些最近日来较为醒目的事。
陈豫翻看过一点,皆是一些琐碎的平常小事,很不起眼,不知送这些跟玉京那边有何关系。
谢晏看向钟适,给了一个地址,道:“这是公主的人,你明日找他,看他是否还在。”他看到那具死人,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找的人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了。
“是。”钟适没有多想,便拿了纸条,很是憨厚。
陈豫知道公子想用钟适了。
京都内。
清晨,陈记包子铺像往常一样坐满了人,店里的小二半弯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端着木托盘忙前忙后,面相慈祥的掌柜对着算珠,算着这个月的流水账。店内,有一张桌子一直留着,那是留给老顾客的,而那位一般会过了辰时才会来。
这里的顾客都知道那张桌子,以及那位尊贵的客人。对此,揶揄嘲讽的人不少,感慨真情的人也不少。原是这样,多年前,这家店的老板刚来京都,根基不稳,生意也做不好,但那包子是真好吃。有个穷困的的书生自从发现这样一个好去处,便一直在此处买包子吃。没钱也来,撒泼打滚,据说,最穷的时候,欠下了一两银子。这一两银子虽然在这偌大的京都内是个笑话,但这钱可抵普通人一年的开销。后来,那穷书生考上了功名,当了官,还照样来这里,只是不勤。掰掰手指算下来的话,已经过了整整十多年了。
那穷书生按照往常一样来到这家店内,坐到熟悉的位置。今日,他还多带了个人来。
掌柜笑的很暖和,道:“来了。”
已经发了福的中年书生摆摆手,然后便坐下了,说了句:“今天要四笼包子,两碗豆腐脑。”
之后,便是谁也没有理谁,个忙活个的事。
掌柜的让跑腿的伙计过去送。
于是,那伙计端了四笼包子放在桌子上,之后又端来了两碗豆腐脑,最后又放了一叠腌的咸菜,还有一叠陈醋、一叠辣椒。
穷书生见今天这位伙计有些面生,不由问道:“你是新来的?”
“不是,我是之前那伙计的表哥,昨日他喝酒喝多了,现在还没有醒,他娘便让我来替他。”瘦弱的伙计满脸笑道,惊喜的神色中还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
“哦,这样啊。对了,让他多喝点葛根汁,那个对醒酒好。”穷书生温和的笑道。
“好好好,小的一定带到。”伙计说罢,便继续宋其他人的包子了。
穷书生对面坐着的人身穿黑色常服,坐在这里有些不适。
“曹兄为何一直来这里?”范访天实在不解。
“包子好吃,快尝尝。”曹休夹起一只包子催他赶紧吃,趁热吃是最好的。
范访天瞧着面前粗鄙的包子以及那难看的豆腐脑,眉间的嫌弃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于是,没动。
临走的时候,曹休摸着滚圆的肚子,笑着说了一句“赊账”。
掌柜的是真无语,拿起账单,让他赶紧滚。
曹休笑着转身离去,掌柜的刚提起笔,而后又落了下来,温良的目光中藏了些许暗淡。这时,那伙计看见掌柜的放下笔,觉得他还是挺会做人。
结果,好巧不巧,掌柜的一抬头便与那伙计四眼相对。那伙计有些错觉,他怎么会从掌柜的眼中看到伤心,定然是看错了。
伙计摇摇头,继续做事。
结果,过了两日,那曹休一病不起,高烧不断,身上泛起大片青紫的痕迹,皮肉也很快腐烂。公主听说了此事,特地请了太医院的老医正过来瞧看。那老医正是有些大本事在身上的,早年游走江湖,研究了不少病与毒。而这毒,医正也刚巧知道。是明家的某位手下所制作的,名为十一日生。
初始,中此毒者,会出现高烧、身上泛出青紫的模样,那模样很像红花生长的形状。之后,身上便会出现瘙痒,皮肤溃烂。最后那腐烂的肉会吸引蚊虫撕咬,中毒者也会一直发笑,直到死去。
老医正便将实情以及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曹大人,您仔细想想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例如,明家家主明善?”
左谏议大夫想了一会儿,沉默了,小声道:“前段时间,是弹劾过此人。”
“那便是了。”老医正叹了一口气,说道:“此毒唯有明家那位鬼手可解,否则无解。”
左谏议大夫急了,赶紧让府中的仆人去请平成公主,他要诉冤。
平成公主听了医正与曹休的说辞,不由恨铁不成钢道:“你没事惹明善干嘛?他那个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早年不就杀了他夫人的好友?甚至杀了屠了他夫人的母家。”平成头疼的扶额,莫了,顿了顿,又道:“我去找荣王调和此事。现在,还有几日?”
老医正愣了一下,回神后赶紧回道:“还有十日。”
“嗯,等本公主消息。”平成出了曹府,便直接去了荣王府。
荣王听了此事,冷笑连连,问道:“你说是明家做的便是明家做的?就凭此毒?为何不是有人栽赃陷害?有人拿着明家的药去害人?”
平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道:“二妹来只是想求一解药,兄长何必苦苦相逼。”
赵协嘴角一抽,现在这般低三下气的模样装给谁看,平日里那副趾高气扬,天下之大唯我独尊的气质呢?而且他也只是问了该问了,毕竟万一跟他有牵连,那不是亏大发了。
赵协冷着脸,沉吟片刻,只道:“倒也不是不能书信一封给明家,只是此毒真是明家的?”
“医正可以证明。”平成道。
“大理寺可有介入?”赵协又问。
“并未。曹休发了病,先找的是太医院的医正,其次便是本公主了。不过,今晚本公主便打算让大理寺少卿彻查此事。”平成回道。
“曹休的毒多少日毒发?”赵协又问。
“算上今日,还有十日时间。”平成道。
赵协脸色一变,冷声道:“不行,十日太短了,去济州来回一趟至少一个月。十天?怎么可能?”
“难道毒发还看你脚程?兄长,别太搞笑了。”平成冷声嘲讽道。
“二妹,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有事找我帮忙。求人也得有个态度。”赵协心情极差的提醒道。
“兄长,可你也别忘了。此事跟你也有关,如果出了事,谁都别想跑!”平成呵斥道。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就跟本王有关了?事情还未查清,连毒是什么时候下的,何人下的都还不知道。原因,动机,事态如何发展走到今日这一步,这些都不清楚。二妹怎么出口喷人呢?”赵协条理分明,怼的很有理由。
平成气的脸色通红,抓起桌子上一只茶杯便摔了出去,冷笑道:“你自己的人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清楚?不清楚要不要本公主讲给你听啊。还是,兄长想听明家家族的‘趣事’?无论这一代,还是上一代,本公主都可以说。”
此话一出,赵协本来渐好的心态一下子炸了,真的,就凭明家那家疯子,他们什么事干不出来。
“明家士族世代清明,休要出口成.....”
“都知道的事?怎么就污蔑了?兄长若是真有本事,不如弃了明家,选个别的家族护佑。”平成每次都被赵协那张扭曲事实的嘴气的不清。这次,她说完没有继续纠缠再去,而是挥袖离开,回了公主府。
赵协看到桌子上已经没有了茶杯,便看向了柜子上的瓷釉,抓住便要往下摔。身边的奴仆赶紧拦住,哭丧着脸说道:“殿下,这可是圣上赐您的,可不能......”
还是晚了一步,哗啦啦的碎瓷,像是树缝切碎的光斑。
“什么倒霉事都怪本王头上?你这狗奴才,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备匹马,找明家要解药。要是曹大人出了什么事,本王可是要背锅的!”
平成知道那瓷釉是摔给自己看的,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张娇俏的脸不由升起浓烈的厌恶,“呵呵”一声,便继续上前。
他们兄妹二人,见了面,十次有八次就是在吵架,剩下的二次是在打架。不知别国的公主亲王是怎么相处的,但余国的公主亲王两人每次见面都是一副脸上写着我要弄死你的表情,从来没有丝毫掩饰。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真有点兄妹情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