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日光打在窗外摇晃的树叶上,绿油油地泛着暖暖的光。
装潢雅致的寝殿内,一抹杏色身影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
忽听吱呀一声,有宫女端着水盆毛巾入了寝殿,走至床前,“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德妃平日里都是这个时辰起来洗漱用早膳,宫女们也都服侍惯了。
但此刻躺在榻上的德妃面色苍白,满头虚汗。
宫女吓得连忙跑了出去。
“娘娘病了,快传太医来!”
不多时,林院使前来替德妃诊脉。
宫人见他探了脉象之后,脸色凝重,“娘娘脉息微弱,情况可是不妙,速去准备参汤来!”
德妃病倒一事很快传遍宫中。
淑妃、丽妃、珍妃闻声赶来时,德妃已虚弱到不能言语,靠参汤强撑精神。
君离洛与宋云初原本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听闻德妃病重也迅速来了兴德宫,君离洛下令今日所有当值的太医前来会诊。
“表姐,表姐你别吓我,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今天怎么就成这样了……”
珍妃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满脸的焦灼不安。
君离洛询问病榻前的林院使,“德妃究竟是何病症?”
“启禀陛下,德妃娘娘的病,应是多日忧思伤肝,气血郁结所致,且……娘娘求生欲不强,参汤喂到口中也不愿下咽,宫女们费了好些劲才让她喝下一些。”
“那你们可有办法医治?”
“这……”
就在二人交谈间,身后响起宫女的惊呼声,“娘娘!”
林院使转头一看,德妃已闭上了双眼。
他当即上前号脉,而后无力地收回了手,转身向君离洛汇报,“陛下,德妃娘娘……殁了。”
“你胡说!”珍妃厉声呵斥,“她身子骨一向好,从来没也落过什么病根,这好好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定是你们这些庸医胡乱诊断!”
“你们赶紧想办法让她给我好起来,否则本宫跟你们没完!”
“娘娘,臣已尽力了,虽说德妃娘娘从前没有得过恶疾,但过度忧思,抑郁成疾也是会要人性命的。臣一早便询问了德妃娘娘近日的饮食情况,宫女说她自打从母家回来之后,便茶饭不思,就连夜里也不得好眠,而她一直不愿传太医来看,直到今日才……”
“满口胡言!她之前总跟我们一同玩乐,哪里就抑郁成疾了!”珍妃不愿信林院使的说辞,情绪分外激动。
“珍妃姐姐,陛下面前不得放肆。”淑妃上前握住珍妃的胳膊,“德妃姐姐这几日,确实都不与我们见了,就连我昨日想来探望她,也被她的宫女打发了回去,或许林院使所言是真。”
“我不信,这不可能……”
珍妃低喃着,随即奔至德妃床前探她的鼻息。
她依旧如往日那般恬静美丽,却也是真的毫无气息。
“表姐,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你走了,这以后的日子我可怎么熬呢,表姐你醒醒吧,你以后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再也不跟你犟嘴了……”
珍妃说着便泪如雨下,到后来竟哭晕了过去。
君离洛命人将她带到偏殿去休息,随即叹息一声,“将德妃殁了的消息通知她母家,让他们再来看她一眼。”
噩耗传到霍家时,霍尚书才下朝到家没多久。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霍夫人火速赶往宫中。
当他来到兴德宫中,见到躺在塌上的人时,脚下晃了晃,几乎都站不稳。
不会的……
岚儿的身体明明一直都挺好,怎么会……
霍夫人几乎哭成了泪人,当她从太医口中知晓德妃的病症时,转头怒视霍尚书。
一向温婉和善的她难得变了脸,冲着霍尚书骂道:“都是你害的岚儿,都是你!”
“她从小就懂事,可你对她总那么严厉,你这个做父亲的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她不愿做的事,你又为何一直逼她做!如今她走了,你满意了吗!”
“夫人!”德妃的贴身宫女连忙上前扶住她,安抚道,“夫人,即便您很伤心,也不能这样大声喧哗,您这样……德妃娘娘也会不安心的。”
虽然陛下已经不在这儿了,但有些话还是不应该说。
霍夫人宣泄了之后,不再看霍尚书,而是跪坐在了床榻前,泣不成声。
霍尚书犹如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了地上,一言不发。
岚儿……
他只是如同许多父亲一样,望女成凤。
他从未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有一天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岚儿是那样出色的高门贵女,姓秦的小子哪里能配得上她,她既然进了宫,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希望她一路高升,光耀门楣。
可他的期盼……竟换来了她的离去。
太医说,她临走之前没有求生欲,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这是她对他这个严厉的父亲所作出的惩罚吗?
“岚儿……”
霍尚书垂下了头,泪水夺眶而出。
他忽然回想起岚儿曾经指责他的话。
朝堂局势,本就不是后宫之人可控的,他自己在朝堂上不得意,便把气撒在女儿身上。
若早知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绝不会给她施压。
可惜……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
午后,宋云初从御书房离开,走到中途,便看见前方的宫墙下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羽林军服饰,正朝着她走来,俊逸的面容紧紧绷着,她隐约能看见他眼底一片血丝,似有难以抑制的波涛涌动。
“宁王殿下。”秦慎开口,带着喑哑的气声,“可否借用您一些时间?”
宋云初自然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朝他道:“边走边说吧。”
话落,她转了个方向,朝不远处的安福殿走去。
安福殿是节时烧香祈福所用,这段路平时少有人走动,正是说话的好地段。
“殿下聪明绝顶,必定知道末将悲伤的原因。末将想问一问您,今早德妃垂危之际,您与陛下是否也在现场?”
“不错,陛下与本王听到了宫人的禀报,匆忙赶去,当时德妃已经没剩多少气息了。”
“那么依殿下之见,此事可有蹊跷?”
听秦慎这般询问,宋云初脚下一顿,“此话何解?”
“听说德妃从被宫女发现出不对劲,一直到她咽气,期间过了一个多时辰,她竟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您不觉得奇怪?”
“太医得出结论的时候,本王就站在旁边,太医说德妃是过度忧思伤了肝脏,加之气血郁结,她自己也没什么求生的意志,便是神仙在世也救不了她。”
“不会的,她不是那样脆弱的人,她不会因为愁绪就放弃性命。”
秦慎笃定道,“她看似文静柔弱,实则心思沉稳细腻,她一心记挂着家人,怎会生无可恋?况且霍家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事,无非就是霍尚书看我不顺眼,欲将我绑了但没成功,这事儿我都已经没再计较了,她应该明白我不会闹。”
“凭我还奈何不了霍家,我已向您投诚,霍尚书也不会傻到短时间内再下手了,我与霍家明明还可以相安无事很久,哪至于让她抑郁成疾?我相信她是惜命的人,不会自寻死路,定是有人在背后下手害她!”
秦慎说到后头,语气里都是颤抖的怒意。
“殿下,末将在宫中比不得您自由,更不如您手眼通天,末将求您,能否私下帮我调查此事?我一定要知道她的真正死因!”
“若殿下能成全,末将愿为您做任何事。”
相较于秦慎的激动,宋云初异常平静,“若是真有人害她,且害她的人还是你惹不起的呢?”
“只要让我知道真凶是谁,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替她报仇。”
“也罢,看在你如此痴心的份上,本王就帮你查一查,你自己不要轻举妄动,等有消息了,本王自然会告诉你。”
“是。”秦慎接过话,随即又提议道,“殿下可从珍妃、丽妃、淑妃三人查起。”
“你为何会对她们起疑?”
“末将知道她们当中没有人与德妃结怨,但四妃背后的家族终究存在竞争,有些人的关系或许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她那样温良恭谦。”
“好,你先回去吧。”宋云初接过话,“回去的时候记得收敛一下情绪,别让其他人看出你过分悲痛。”
“殿下放心,末将定会小心谨慎。”
秦慎朝宋云初拱手,“末将还得留着这条命为您效力,给她报仇呢,末将告退。”
宋云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下总算明白德妃为何对他念念不忘了。
他的这份深情,不仅能在她生前历久不衰,在她死后亦是浓烈。
……
是夜。
秦慎独坐在桌边,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不觉间湿了眼眶。
阿岚……
本想今后不再打扰她,能偶尔远远地瞧她一眼就好。
可谁知,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他正伤怀,就听屋外响起脚步声,随后房门被人敲响,“秦司阶,殿下来了。”
秦慎迅速整理好心情,抹去眼周的泪痕。
宁王这么晚来找他,莫非是查到了和阿岚有关的消息?
他迅速去开了门,请宋云初进屋坐下。
“末将这儿有些简陋,让殿下见笑,殿下想喝茶还是酒?”
“都不用,坐下说吧。”
秦慎落了座,目光定定地望着宋云初,“殿下这个时辰来找末将,是不是……”
“本王的确查到了关于德妃的消息。”宋云初摩挲着手中的折扇,“只是……”
“只是什么?”秦慎有些激动地追问。
“只是这个害德妃丧命的人,你的确无法撼动。就连本王也不想干涉此事,你若执意要报仇,恐怕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秦慎闻言,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还望殿下明示。”
“秦慎,本王得提醒你一句,你如今向本王投诚了,只要你办事得力,我便能提拔你,你的青云之路会一帆风顺,届时多得是名门淑女仰慕你。你与德妃之间本就是孽缘,如今她走了,不正好断了你的念想吗?这也算是消除了一个隐患。”
宋云初的话,让秦慎立即拧起了眉头,“殿下你——”
他心中冒起一股火,但面对宋云初,终究还是选择压下了怒意,秉着耐心解释道:“殿下,我和她不是孽缘。”
“其实最初霍夫人是知情的,霍夫人不排斥我,只是霍尚书轻视我,他只想阿岚做妃嫔。阿岚说人各有志,她不愿进宫,但身为长女必须为霍家付出,我虽选择了离开,但我心里从未有一刻放下过她。”
“就算她人已不在这个世上,她也依旧活在我的心里,您告诉我,究竟是谁害了她?我自己想法子报仇,哪怕玉石俱焚,我也要给她讨个公道。”秦慎字字铿锵有力。
“这样啊……”宋云初悠悠道了一句,随即低笑一声,转头望向屋外,“霍小姐果真没有看错人,如此重情义的人,本王今后用着也放心了。”
秦慎怔住。
什么霍小姐?
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一抹黑色人影踏入屋内。
秦慎望向来人,眼中溢满了震惊。
来人穿着宁王府随从的衣裳,面容却是他最熟悉的。
“阿岚?!”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见她双眸里泛着泪光,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这容貌、这身形,确实是阿岚。
那么德妃棺木里的人是……
“你都说本王手眼通天了,拿个假人把德妃偷梁换柱又有何难?哦不对,这世上已经没有德妃了。”
宋云初望向几尺外的黑衣女子,淡淡一笑,“应该叫霍小姐。”
“多谢宁王殿下替我想的法子。”霍岚朝宋云初道了谢,而后缓缓握住了秦慎的手,“阿慎,是我,我是阿岚。”
德妃已死,她如今是自由身,再也没有枷锁了。
她从衣袖中取出了秦慎从前送她的葫芦玉佩,“你送我的传家宝,我从来没丢过,只是从前必须躲着你,才骗你说弄丢了。”
“阿岚,你真的是活的……活的阿岚!”
秦慎望着她手中的玉佩,心中的激动难以抑制。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连说话都有些不顺畅了。
“阿岚,知道你活着的人只有我吗?那……你爹娘那边怎么办?霍夫人她……”
“我会告诉母亲的。”霍岚道,“殿下的意思是,他们作为德妃的亲人,总得让外人看一看他们的悲痛,方能坐实德妃之死,若我太快告诉他们,他们怎么演得下去?”
“我知道母亲一定伤心坏了,好在家中还有弟弟在,母亲会振作的,至于父亲……多瞒他一段时间吧。殿下说,要给我换个新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