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手续办妥后,林臻东请李嘉妮单独去d家吃披萨。
嘉妮一直想吃d家披萨,全美大型连锁在G市开出第一家店,客流如织,人山人海。嘉妮始终想不明白,枫郡的学生生活刚刚进入正轨,他也从被孤立、排挤的插班生,升级成为体育和学科“双学霸”,即使每天只上半天课,文化课综评成绩也从未下过A班前十,学校绩优生的榜单门门都有他的照片,为什么就执意要转学呢?
面对嘉妮明显不舍又沮丧的眼神,他当然不会说出与默君彼此生气“耍小性子”的细节,只能继续拿出应付何介臣的那套说辞——天大地大,打球最大!
嘉妮无奈,只能接受他转学的现实。
“临走前,我请你吃个饭呗,d家咸蛋黄风味流沙卷饼披萨超级好吃。”
“哪有女生吃客买单的道理!”他拍了拍胸脯:“我请你呗!还一直没有来得及答谢你在枫郡的照顾。”
他万年穿着翻领的乒乓球衣,头发剃成了短短的刺猬头,利落又精神。眼尾修长的桃花眼,笑容灿烂又爽利。清秀而干净的脸颊上,星星点点的小雀斑,阳光下显出鱼鳞般的光泽,若隐若现。
“就因为这个?”嘉妮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甘心地攥紧手心,面对他一脸人畜无害的无辜笑容,又无从开口。
她犹豫了一下,“那、除了吃饭,我还可以有另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林臻东愣了愣,挠头道:“当然,只要我能办到的。”
“我想去做夜晚的摩天轮,俯瞰G市的夜景,自从搬到G市读书,我还一次没有坐过。”嘉妮面色羞赧地轻声开口。
林臻东瞬间愣住了,脑子里飞快闪现出认识何默君、还有乔星宇后,自己过的第一个生日,默君顺从了他想要坐摩天轮的心愿,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摩天轮轿厢里,黑暗沉寂的夜空,夏日清凉的夜风,如羽翼般在他们的头顶滑翔。
他清晰地记得因为轿厢突然制动,因为身体失重,额头重重地抵在默君的眉心,他第一次毫无间隙地近距离接触、观察默君的眉眼,如花般饱满又明艳的脸庞,双眼在夜色中闪烁着清澈清凉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如蝶羽般轻轻颤动……
他瞬间,感受到胸腔一阵痉挛的疼痛。
他特地选在去体校登记转学资料的周末中午,提前跑去d家排队点单。
私心点自己最爱的猫山王榴莲多多披萨、巧克力慕斯蛋糕、咖喱牛腩焗饭、土耳其风味烤鸡腿,还有嘉妮提前要求桃子味气泡水、唐扬鳕鱼块……哪怕距离两人约定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两个小时去排队,林臻东看着自己排到562号的号子,有点欲哭无泪,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盘腿一屁股坐在门店靠墙的角落,等待出餐叫号。
等位实在无聊,他掏出手机埋头打消消乐,没有时间和精力打手游升级通关,他的闲暇被简单的数位游戏和体育频道占据。
一双白色短袜与黑色漆皮乐福鞋包裹的修长小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林臻东停下手里的游戏,抬头看到嘉妮浅笑着,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自己。
“久等了,阿东。”她清脆甜美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带一点点尖。穿一件白色印度细麻花苞连身裙,脖子上戴着镶石榴石和珍珠的的旧银项链,大把干燥浓密的黑发,在后脑勺用鸡蛋花发簪扎成发髻,也不化妆,只在嘴唇上涂了湿漉漉的唇釉,手上提着蓝白手工钩针的日式和风收纳小提包,那是她自己亲手编织的“杰作”。
林臻东略略失神。突然觉得有些惆怅。面临分别,他已经习惯了将她的微笑、她的温情、她的语言、她身上散发的香味,保留在自己的情绪与记忆里,眼前嘉妮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他的脑子里不自觉会联想起何默君。
女为悦己者容。他又怎会不清楚嘉妮对自己怀有的那份特殊的心思,只是看破不说破,他诚实地面对自己内心的声音,不想把从默君身上受挫的情感,转嫁其他无辜的女生身上,毫无廉耻的寄托并索取。
嘉妮之与默君,一者清新质朴的萱草花,一者艳丽奔放的玫瑰,截然不同的气质。
两个人并排坐在店面沿街的透明落地玻璃的高台边,披萨、主食、甜点、饮料占据差不多半个吧台。
天空下起小雨,细密的雨丝滑过透明玻璃窗,留下深浅不一的水痕,臻东习惯性地咬着麦管,两个人边吃边闲聊。
“其实,阿东,早在你来枫郡前,我就认识你……”
“啊?……隐藏得这么好?我怎么不知道。”林臻东一脸惊讶。
“其实我刚到枫郡的时候,比现在胖很多,确切地说,是结实……”嘉妮放下手中的饮料杯,眼神飘向玻璃窗外,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
“在乡下要干农活,太瘦没有力气干活儿,所以刚转学到枫郡,就被群嘲、孤立、打压,被各种嘲笑是‘天下第一女壮士‘,我曾经跟你提过,你所经历过那些,我其实都有经历过……”
他默不作声,安静地听她述说。
“我当时有很多次想要寻思的念头,甚至走到的江陵江上的大桥边,一想到辛苦经营的爸妈,好像又少了一份跳进江水的勇气,一直在生与死的矛盾中苦苦挣扎、纠结着……直到看到你的比赛。”
“我?”林臻东愣愣地指了指自己。
“你打过那么多比赛,肯定不会记得的。但是我记得很清楚,是夜宵摊的常客,一个乒协的叔叔,送给我爸爸两张U11的球票,我当时情绪本来就不稳定,爸爸提议带我去现场看球赛,就当散心,其实我对乒乓球一窍不通……”
“U11那次,我兼了单双两项!”他当然记得,那次自己脚踝受伤严重,打了人生第一次封闭,穿着默君送给他的mIZUNo蓝白鸳鸯乒乓球鞋,硬是咬牙扛住了比赛。
“我坐在就场边观众席,好像其他人的比赛,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只记得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我看着你叫伤停被队医扶出场外,然后又一瘸一拐地返回球场,原本以为你绝对会申请伤退,结果你居然神奇地打满了全场。明明接下来每一个跑动,都显得特别吃力又迟钝,但每一个来球你都稳稳地接住了……我见着你全神贯注、满身汗水的样子,我才真正意识到,一个人的意志力和信念强大到足以忘我的境界时,是真的可以战胜一切的。”
“然后我下场就直接跪了,脚完全站不直了,领奖都是教练和队友代领的…”林臻东吐吐舌,“鞋都穿不了,光着脚被宇哥和默君扶上车……”
“所以我真的很羡慕学姐,同你有这么多共同的经历与回忆,所以你三句话不离学姐,你自己估计都没有意识到吧?”
“哦……”林臻东应了一声,也只能应着一声,多一个字他都觉得尴尬到一口老血从胸腔里喷出来。
短暂地沉默后,他慌忙转移话题。
“默君她,最近跟你还好吗?”
“挺好的呀,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学姐下月初要北京,参加‘小金钟’国赛,然后钢伴陪练的老师们也会一起去,她还教我怎么定机票、定行程,教我做汇报演出的ppt……”
“她要去北京??”他瞬间愣住了,张口问道。
“哎,你们不是住在一起?你居然不知道?不可能吧!”
他真不知道,就像当下这一刻,他也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约嘉妮单独吃饭,却好死不死的,被与闺蜜逛街路过的何默君,结结实实的撞了个正着。
老天爷!你玩死我算了!!林臻东在心里哀嚎……他张大嘴,嘴里还衔着半颗饮料杯里没有来得及化开的冰块,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直直盯着自己与嘉妮的何默君。
她撑着退红色的长柄雨伞,与同班闺蜜肩并肩,站在玻璃窗外的人行道上,一身黑色长袖衬衫裙,光裸的脖颈露出精致锁骨,没有任何配饰,唯一的装饰只有手中抱着大把待醒的紫色睡莲。
他们面对面疏离而平淡的短暂对视。她突然冷笑着看他,露出一种了然于心的漠然与天真表情,微微仰着脸,不动声色地彼此较量,身边的闺蜜则努力掩饰幸灾乐祸的表情。
世界都安静了,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整个世界都变得异常安静。他可以一个人细细品尝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林臻东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如同雷鸣般在耳边回荡,额头上也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然后,她脸上带着一丝凌厉而孤单的表情,拂袖而去。
完全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这样尖锐直接,这是默君第一次当着嘉妮的面,袒露出了自己赤裸的、让人吃惊的真性情。
君……林臻东下意识飞快起身,快步冲出去追赶何默君的背影,却被身侧坐着的嘉妮,提前牢牢扯住了自己的衬衫衣角。
“你说过的,要带我去坐摩天轮的,不能反悔……”嘉妮微微皱眉,眉眼间有些许负气的执拗。
对不起,学姐,原谅我这点小小的私心,还有一点点自我安慰式的坚持。
因为,我清晰地知道,他的眼里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