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掌门面色一肃,目光皆是为难之色。
听当日那位上神的语气,似乎并非是天宫之人,如今天帝遣人下界,都不能破了那禁制,而是不得不由山门而入,借着上古大妖之事,罪责前由。
要如何作答?
神族看不上仙界,那位估摸着也不是好惹的。
夹缝生存,该如何自保?
金霞元君刚要开口,却听那位神君又道:“尔等应该知晓,上古大妖生于混沌之初,与天地同寿,自有其责。便是当年妖界叛乱,天帝事后都不曾追责。如今却陨没凡间,纵非仙门所为,却也有失职之嫌。”
金霞元君脸色微变。
蓬莱掌门紫霄仙君冷声道:“神君此言差矣,我等身为仙门中人,除妖卫道自是职责所在。可上古大妖,向来为神族镇压,不知因何出现在人间,为祸一方,神族却不曾察觉。如今大妖被杀,又怎能迁怒我仙门?”
言下之意,神族失职无能,却恃强凌弱,欲让仙门背锅。
这几乎就是直接和神族对上了。
其他几位掌门对视一眼,心中明了。
那位上神下的禁制如此厉害,神族皆要避让,仙界肯定是得罪不起的。反正神族也向来不把仙界当回事,甚至绝了他们的飞升之路。
既如此,仙界何苦伏低做小的谄媚奉迎?不如得罪到底。反正不能供出那位来,算是投诚。将来仙界若有大祸,或可寻求其庇护。
他态度如此冷硬,显是对方未曾料到的,瞬间变了脸色。
“尔等敢对神族不敬?”
紫霄仙君面色淡然,“神君言重,小仙只是实话实说。上古大妖是怎样的存在,神君心知肚明。纵然我等联手对抗,勉励杀之,怕也不能全身而退。怎会以卵击石?不过妖兽祸害人间,而今被人诛杀,便是天道也未曾惩戒,天帝又何苦追执不休?”
那神君脸色难看至极,突然道:“诸位怕是忘了,尔等老祖是谁?”
此话一出,众掌门再次色变。
仙界除魔卫道,以护佑苍生为己任。然而仙界创派之祖,却是魔尊。
这仿佛是一个永远也无法洗刷的耻辱,一个污点,只要存在,仙门便有罪。
对方又笑了。
“神魔大战,仙界作壁上观,天帝不曾追究,便是念在尔等一心正道,为人间扫除祸患,有心宽宥。可如今不过区区几千年,尔等便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了吗?”
金霞元君面容上终于浮现起不忿之色。
仙界创派之始,老祖也是修的正道。那是仙界最为风光辉煌的一段岁月,多少大能悟道飞升,多少仙门子弟斩妖除魔,维护人间正道。
可后来老祖成了魔尊,发兵神族。
仙界的辉煌,便彻底蒙上阴影,从此为神族不耻。
甚至他们都不敢向自己的弟子们说起老祖的名讳。
更甚者,只能做神族打压妖族的一把刀。
如何甘心呢?
正僵持间,忽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那么神族可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流光一闪,姜书渺凭空出现在五位掌门身前。
仙界众人:“…”
金霞元君等人亦是一惊。
神君皱眉,“你是何人?”
姜书渺看着他,忽而笑道:“也是,昔年我在天宫求学时,你还只是天帝后花园里喂养英招的小童,自是不记得我了。”
对方闻言色变,退后两步,骇然道:“你…你是…”
姜书渺微微偏头,“久违了,白竹神君。”
白竹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额头渗汗,目光里尽是惊恐。
“不知圣尊临凡,白竹无意冒犯,还请圣尊恕罪。”
神魔大战,青莲圣尊诛杀魔尊,而后身祭天地,魂飞魄散。
却不想,她竟还能复生。
不过短短两句话,他便感觉到对方无形之中释放出的威压,顷刻间锁住了他的丹田气穴,令他犹如凡人。
难怪天帝对她如此忌惮。
电光石火间,白竹已经猜到了,诛杀妖兽的,便是眼前的五岁孩童。
姜书渺!
仙界众人面色惊异,几位掌门其实已经有所猜测,这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熟悉。
姜书渺个子矮,也就刚好与跪着的白竹齐平。
“很意外我还活着么?”
白竹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姜书渺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你的胞弟白宵在人间被奉为战神,你知道吗?”
白竹刚要开口,就听她天真道:“说谎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哦。”
白竹瞬间闭嘴。
这便是默认了。
所以当年姚家先祖被骗了,他们不知道,白宵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多年供奉的信仰之力,则是被其兄白竹窃取。
直到前年被她戳破,天道震怒,姚家覆灭,白竹必然也遭了反噬。
姜书渺眼里缓缓渗出冷意。
“你们兄弟俩,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卑劣小人。”
这俩都跟她有过节。
都爱告瞎状。
白竹满心恐惧,声音颤抖:“小仙…小仙…”
“刚才不还颐指气使吗?现在怎么就自称小仙了?”
姜书渺语气里满是恶劣,一脚踩在他手背上,怒道:“你既为神,就该知道神的职责是庇护苍生。可这些年你们做了什么?弄权、制衡,纵容妖邪横行,扰乱人间秩序。当真以为天道劈不到你们头上吗?”
她气势全开,神力震慑四方。
金霞元君等人不由自主齐齐下跪,俱是不敢言。
姜书渺目中杀气腾腾,“神魔大战时,九婴以天兵魂魄为食,吞天蟒捣毁大半仙宫,九幽鬼狼差点将鹿蜀一族杀光,玄阴冥蝉引弱水下凡——”
她咬牙切齿,恨恨道:“当年若非要护着玉宫倾塌落于凡间,我早就将他们挫骨扬灰。你们身为神族,高高在上,视凡人为蝼蚁,却又心安理得的转世以凡人之躯壳渡劫飞升。既受其恩,当行庇护之责。可你们是怎么做的?!”
“明知妖兽藏身凡间而不顾,放任它们在凡间为祸,以人为食。若非我将他们诛杀,整个凡间都将沦为妖兽口粮。”
“天帝是不是还洋洋自得?能借妖兽之口吞食凡人,天地便只他一人为尊。”
白竹脸色白得可怕,却一个字都不敢分辨。
姜书渺气得狠了,直接抽了他的神骨。
白竹惨叫出声。
仙界众人面有惧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姜书渺看着那金光闪闪的神骨,冷声道:“妖骨的汤我喝腻了,倒是也想试试神骨炖出来是什么味道。”
众人齐齐一凛,只觉得自己皮肉血骨也似被人剥离。
切肤之痛。
白竹疼痛已极,却动弹不得,脸上早已没了血色,眼里尽是灰白之色。
姜书渺则无比心寒。
从前只觉得天上那帮神仙虚伪,算计颇多。却没想到,竟皆是豺狼之辈。
天帝岂会不知有妖兽隐匿凡间?
却放任不理,任由它们残害生灵。
仙界因未插手神魔大战,又因身为魔尊的徒子徒孙,而遭神族所恨,故而绝了仙门之人飞升之路。让他们以为自己修行不专,改行歪门邪道。
人族仙界妖族互相残杀,神族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坐收渔利。
真是老谋深算。
她手心发力,神骨俱碎。
白竹目光通红,绝望道:“不——”
姜书渺不为所动,将他的神魂也一并抽了出来,“回去告诉天帝,终有一日,吾必亲临天宫,找他要个说法。他若不懂得如何做神族之主,便趁早退位让贤。神族若再敢轻视践踏人族,吾必灭之!”
她一挥手,白竹神魂瞬间被弹飞,仙体则随之灰飞烟灭。
只是她不知,白竹的神魂还未回到天宫,就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催得粉碎。
此乃后话。
姜书渺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着哗啦啦跪倒在地上的一大片。
金霞元君道:“多谢尊上为我仙门解围。”
她已经猜到了,前年在东海上空设下禁制,为仙门扫清内患的上神,便是眼前的小姑娘。
听她方才的口气,便是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只怕大有来头。
仙界此番与神族对上,算是站对了立场。
姜书渺心说,算起来你们都算我的徒子徒孙,跪我也不吃亏。
“举手之劳而已,起来吧。”
“多谢尊上。”
呼啦啦一片又站了起来。
姜书渺瞬间觉得压力山大……来自大人的身高压力。
小家伙顿时不高兴了。
神族两万岁至两万五千岁成年也就罢了,人类幼崽为什么也长得这么慢????
不对,好像就她长得慢。
同龄的孩子都比她高。
姜书渺瞬间心里不平衡了,仙界很多珍奇异宝,除了灵泉,还有灵果灵兽。
她要大补!
正在这时,有个小弟子匆匆而来。
“启禀掌门,灵泉被盗,只剩下一半了。”
五位掌门脸色大变。
“什么?”
姜书渺心虚的摸摸鼻子。
她在犹豫要不要老实交代的时候,紫霄仙君已开始盘问,“神族之人已退,而今整个东海并无外来者,何人敢偷盗灵泉?”
金霞元君道:“莫不是有内鬼?”
方壶掌门灵溪元君道:“不可能,便是我等饮灵泉也不可超过半碗,且何人有此神通,又是以何神器盛取灵泉半湖之数?这根本是在自找死路。”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觉得有理。
“那个…”
姜书渺一开口,众人才反应过来,眼前可还有一尊大神。
金霞元君立即愧首恭敬道:“仙界内务,让尊上笑话了。您一路前来辛苦,小仙立即为您安排客房休息,您这边请。”
姜书渺更心虚了,但也不好劳烦人家大动干戈的彻查,硬着头皮道:“灵泉是我取的。”
啥?
数百双眼睛齐齐看过来,满是震惊。
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
姜书渺生平第一次产生了羞愧的情绪,但她脸皮厚,眼珠子转了转,故作轻松道:“不是要去休息吗?”
金霞元君回过神来,立即做了个请的手势。
至于灵泉……
不重要。
姜书渺先去了客房,洗了个澡,然后才来到五大掌门商议正事的奉仙宫。
她当然坐在首位。
那椅子有点高,她坐上去小短腿都没法着地,配上那张稚嫩可爱的脸,怎么也严肃不起来。
但亲眼目睹了她惩治白竹神君后,五大掌门没一个敢轻视她的。
金霞元君率先开口,“敢问尊上一句,昔日为我仙门设下禁制,为仙界清理门户者,可是尊上?”
他们只听过对方的声音,见到了法相,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但还是想确定一下。
“是啊。”
姜书渺小眉头皱了皱,“两年前,那个碧海真人跑到京城去,说是来拜见我的,却一不递帖二不登门,十分不知礼数。”
紫霄仙君立马起身告罪,“是小仙治下不严,让他冒犯了尊上,还请尊上恕罪。”
当初只是让他去打听消息,谁知他竟猖狂至此。
就算怀疑神女之言为虚,在未证实之前,怎能如此傲慢?
姜书渺扫了一眼众人,“他已被我惩戒,而今正在地府受刑,人间不管冥界事,此事我也不会再追究。只是当日观他心术不正,竟走了邪门歪道,才于东海设下禁制,警示尔等。既入正道,当脚踏实地,不畏艰苦,方可成大道。”
众人齐声道:“是。”
姜书渺见他们态度不错,心下满意。
“我也知道,这些年来神族懒怠,刻意针对,仙界已多年未有人飞升。”
众人面色黯然,皆带隐忍不忿之色。
灵溪元君道:“尊上明察,盖因昔年神魔大战时仙界未曾援助神界,才有此后患。奈何老祖为魔道之尊,先师们也不敢吧以下犯上,只能坐视。神族因此恼恨,我等也无话可说。只是可惜我仙门众多大能因无法飞升,导致生了心魔,要么魂飞魄散,要么被禁九渊。神族这般行事,到底是过了些。”
言下之意,天帝小心眼儿。
正好,姜书渺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轻哼一声。
“神族惯会小题大做,借题发挥。”
灵溪元君面上染了笑,复又凝重道:“今日尊上惩戒了白竹,天帝必然恼怒,尊上可有应对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