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回到家,怒气冲冲地给杨捡家打电话。
杨捡的妈妈接电话。
姐心想,虽然我妈与杨阿姨之间有怨恨,但她毕竟是长辈。随即收敛了怒气,把语气调到平和,问安心下午去找杨捡,发生了什么。
杨阿姨有些心虚,欲言又止。
姐说:“您就直说吧!安心与杨捡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阿姨嗫嚅着,说杨捡已与他人成婚……
姐听了,满面震惊疑惑,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到了上班点,就打杨捡单位的电话找到他。本来已打好腹稿,却不知怎的,一听到杨捡的声音,开口便说:“昨晚我给你妈打电话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辜负了安心,我和你断绝姐弟关系!”
杨捡略一思索,歉疚且诚实道:“我自知不配当你弟弟,断绝就断绝吧!”挂断电话。
姐气得不停地摊手,对李沫说:“这种无耻无赖之徒,无聊至极!他欺负安心,我还没来得及骂他呢,他倒识相,先挂了电话!”
气得坐在电话旁边粗喘,说:“不行!我得再打过去骂他!不然,我心头的这口怒气出不去,堵在心里难受!”
李沫按住电话说:“对于这样没脸的人,骂他一句都是浪费口水!要不,我找俩弟兄去把他打一顿,为你和安心出气?”
姐想了想,拉住李沫说:“算了,咱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本来两家就有仇怨,你去打他,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以大欺小!”
李沫听从,感叹道:“只是,父辈的仇怨蔓延到了无辜的安心身上,委屈她了!”
姐也很伤感,说:“明后两天休息,我回去陪安心!小丫头也够可怜的,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却遇人不良……”
李沫担忧道:“以安心的性情,不知今晚会伤心成什么样子!我们悄悄回去看看她吧!”
……
姐回家后,安心反锁上院子的大门、中门,又把自己反锁在自己屋里,把装着纸鹤的玻璃瓶子,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来。
曾经和他说,从两个人相爱开始,每天叠一只纸鹤 ,看看最终能叠多少只。
他欣喜道:我要让你叠很多很多!多到装满一间屋,数都数不过来!
她看着瓶子冷笑:装满一间屋?才叠满一瓶,美丽的谎言,就像气球一样破了!
他妈妈说他昨天结婚了!
她心痛地数着手指算日子:昨天,今天!拆掉两只纸鹤。爱,到此为止!
瓶子里少去两只,空出一些地方,像磕掉门牙的豁口,又疼又难看。捂着嘴,眼泪就涌出来。
拿出红领巾铺平细看,当年,傻傻地问“你去哪了”,竟然一语成谶!
她抱着瓶子和与他有关的所有东西,坐到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呆呆地望着他家的方向。夜空中的星光,和人间的点点灯火一起闪烁,那是生命在交织。从今往后,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不知坐了多久,大姑用手杖轻轻戳了戳她,说:“冷!进屋!”
她木雕一般没有反应。
大姑手杖敲打在瓶子上,刹那,瓶碎,那些纸鹤飞落一地。
她瞬间活过来,怒火腾起:“你想怎样!让我走是吧?好!我走就是了!我早就烦你、烦你这个家、烦这个世界了!”
见她发火,大姑拄着手杖,默默地退回到廊檐下,看着她。
她眼里含着泪,小心地把纸鹤和那些棱角分明、散发着幽暗之光的玻璃碎片捡起来,连同与他有关的所有东西,放到饼干盒子里,盖上盖子,再放入秋天挖好的树坑里,先在上面盖上土,再用雪堆成坟墓的样子。
然后,单膝跪地,右手捂心,无声道:去吧!
……
这座北方海滨小城,因寒冬逐渐离去,仿佛一切都在病态的复苏中。
孙武因在省会城市沈阳读大学,离家不算太远。周末有事回家来。
今天早上,他让人捎来一封信,就一张纸,写的字也不多。但每句话、每个字词,哪怕是每个省略号,都包涵着莫名的歉意,字里行间好像他是罪人,欠谁一条命似的。
安心懒得深想,撕掉信,扔进垃圾筐。
不一会,孙武竟打来电话,问大姑的病见好没?你还好吗?……又说,还有几天植树节了,你大姑家院子大,栽树没有……
她被孙武突然的问候弄得一头雾水:这个家伙想干什么?两家距离不过三里地,刚才写信来,这会子又打电话来;同桌时都没什么话说,此时,瞎扯什么植树节?
孙武东拉西扯,似乎在玩话术。
安心默默地听,边听边想,并不主动问什么。
孙武问一句,她就嗯一声,语气在一二三四声之间转换;他不问,她就沉默。听他啰嗦一堆废话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请问孙同学,有什么事请你直说,我还有事,忙!”
他吱吱唔唔,声音巧妙地在含糊中上下波动:“呃~是这样的:有个认识你的人跟我说,他这两天感觉心惊肉跳,因为没脸亲自问你,请求我代问,你好不好!”
原来是这样!那个“没脸的人”大概是杨捡吧?好不好又能怎样?好,与他再无关系;不好,与他更无关系!既然没有关系,还拐弯抹角说那些废话做什么?
如果不是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昨天晚上就不在世为人了!但是,这锥心的想法不能让“没脸的人”知道,免得被他笑话了去。
故作痛快道:“好!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
夜晚,她站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扶着冰凉的栏杆,木然地看向马路西边的那棵白杨。
炎热的夏,杨捡送她回家,指着树说:“看!那枝繁叶茂的树冠像什么?”
她抬头看:“像是一把能遮风挡雨的大伞!”
“长这么神奇,上面一定住着仙子吧?”
“可能吧!”
他牵着她的手说:“我就是那棵白杨,你就是住在树上的仙子。然后,我就不停地长高、长高,总有一天,我要把你送到云端,你摘下一片白云牌,我咬一口,你咬一口……”
想到这里,她笑得泪光闪闪,这个有趣的家伙,不知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真羡慕每天都能看到他的人;每天和他一起谈笑风生的人;每天和他一起做饭、吃饭,一起入眠的人!
张开双手细看,两手空空,眼泪就掉下来。本以为相依相伴度一生,到头来却是空欢喜。这个冰冷的人世间,再也没有牵挂与被牵挂!
回到自己屋,关上门,写遗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