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霏霏终于被遗忘在那无人知晓的夏季,夏日的蝉鸣将许星祺彻底困死在这座冰冷的死楼。她的夏季,街边树木延伸的无数枝叶在快速流逝的时光中衰老,蒸发,留下一片又一片残缺的叶脉,像那一张又一张枯死的脸。
她知道,学校湖里藏着一个个小小的裴霏霏,
也葬着一个小小的她。
许星祺抱着裴霏霏的尸体,将头埋在了人的胸前。
在裴霏霏胸口的心脏处,赫然盛开着五朵鲜艳的红花。
山茶红。
肮脏的教学楼高耸入云,一路升到天上,顶着白云,徐星琪的梦就像裴霏霏胸前盛开的花,十七岁的她望着树阴下零星散落的白絮发呆,又一年夏天。
这个夏天,她失而复得的世界,又一次,悄然离去。
深深地,带着浓重的血腥,葬入湖底。
红色,蓝色,灰色。
红色,是她和她的花,是点点血液缀在胸前。
蓝色,是冰冷的湖水,盛夏无尽的哀伤。
灰色,是许星祺流下的,最后一滴泪水。
当她寻着呼救声跑去的时候,发现裴霏霏早就失惘在一片血泊当中。
一切都没了。
肥胖的男人报告了校长,说她,和她,有一个秘密。
一个彩色的,烟花的秘密。
许星祺被抹去了一切名誉,永远地撤下了学委的身份。
她的梦终究飞不出学校,飞不出那白墙之下,飞不出破碎的瓶子,飞不出浅浅的死湖。
亲吻她的夏风打湿了她的双眸,在白天下,烈日也显得残酷了七分。
2020年10月20日,许星祺抱着裴霏霏柔软的尸体,在烈日下拉手五个小时。
……
十月,白天尚且悠长燥热,今年气温浮动得厉害,清晨带着有些凉意,反而到了中午不断升高。
严重有些头疼。窗台落灰,他困顿于酷夏的燥热蝉鸣,又困顿于发生的种种一切。学校里的梧桐树枝干错杂叠交一起,就像他胀痛的头脑。
学校外面流行起了饮品,于是这个中午,满杯碎冰与脆啵啵于烈日下给予最后清凉,严重却不然,他还没从刚才麻木的感觉中逃脱。
乒乒乓乓,干杯!同学们抱着玻璃杯举杯畅饮,他一个人在扎堆的人群中十分显眼。
高一三班,是他的教室,严重好想看见明媚的太阳,所以他躲进了表世界,以此来忘掉贺川死时的黑暗。
呀——的一声,教室门开了,伴着门开的声音,阳光打在进来人的校服上,晃了严重的眼睛。
“刘振?刘振?”
黑色杂毛卷发的小男生站在门口,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将所有人扫射了一圈,问道。
“班长,你在吗?”
严重举起手,吸引了他的注意。
“哦,你在这里。”男生走过来,拉起严重的手。
“班主任有事找你。”
班主任?严重奇怪。
男孩在前面引路,他就在后面跟着,男孩握着他的手腕,没什么力气,也不回头。
绕过了楼梯,男孩却带着他直往小湖。
“不是去找,班主任?”严重问。
男孩没有说话,距离小湖更近的时候,蹲了下来。
严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
……只见湖边坐着一个女孩,闭着眼睛,怀里还抱着一个被血染尽的姑娘。
“许星祺,裴霏霏。”男孩的语气冷漠,念着她们的名字。
“红色的女孩已经死了。”他说。
坐在前面的许星祺突然哭了,抽抽噎噎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
许星祺抓狂地揉着头发,皮筋也因此散落下来,张牙舞爪,像一个女鬼。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喜欢这个世界,喜欢她,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问题!!!!”
爱啊,唉啊,她的悲伤最后化成一口长长的白气,消散在空气里。
男孩拦住严重,一起见证了许星祺的死亡。
她抱着裴霏霏的尸体,一跃,僵直地跳进湖里。
咕噜咕噜……一段时间之后,湖面也没了波澜。
“她们……”严重不敢置信地看着,余光瞄见了男孩脖上的胸牌。
——周难壹。
“我不想看见你。”严重说。
“可我想看见你。”周拟抬起头,没什么表情。
“找个空教室,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可以跟你解释清楚。”
……
高一的某间空教室里,因为没人所以燥热许多。
周拟按下开关,破旧的吊顶风扇开始吱吱转个不停,微弱的风从头顶飘下来,倒是让两人平静一些。
太闷了,严重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周拟把严重叫过来,自己站在黑板面前。
“现在,我来给你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故事。”
周拟抄出一根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我留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有别的想问可以现在问。”
汗水湿淋淋从严重的额头滑下,他看着周拟挥来挥去的手开口。
“刚才那个……你拦住我……我其实可以理解,我们毕竟不是他们。”
“是的。但我要替他讨回一个公道。”周拟冷漠地说。
“讨公道,……你?”严重的声音略感诧异。
“嗯。”周拟简短回答,“那个我到底给你留下了什么误解啊。”
“……”
严重静默了下来,继续说。
“你以前成绩不错吧。”
“为什么这么说?”周拟闲聊式地回答。
“因为你的板书写的很好。”
严重看着黑板上已经逐渐有了痕迹,是很方正的四边形,配上几个大而不乱的连笔字。
“你在哪个中学?”
“……xx附中。”
“公立校。”严重说。
“嗯。”周拟答了一声。
“然后呢?”
“xx高中。”
“连下来的啊……中不溜。那你在年级里排名很高吧?”
“大学去的哪个?”严重找补。
阳光撒在教室里,把两个人照的白白亮亮的。
就算长着周难壹的脸,周拟也比严重白了好几分,没着光的瞳孔,滚动的喉结,柔软的发尾,此时身上一股好闻的柠檬香。
气质就是他,变不了的。
对于周拟来说,严重的搭话并不能给他造成干扰,他可以一边画图一边思考。
“。有点忘了,好像是x大。”
x大不能算什么好大学……严重继续说:“刚毕业就有活干还不错。”
“我已经干了两年了。”
“你不是二十三岁吗?”
说到这里,周拟才终于瞥了他一眼,又扭头继续写,冷冷地说。
“大学没读完。”
“……”
“严警官,我很佩服你,有考出来的毅力。”
周拟停下手里的活,打量着黑板。
想了想,又添了点东西。
“谢谢你,还愿意叫我一声严警官。”严重低下头。
“没什么,事实如此。”周拟大方地回应道。
“严叔叔是个很伟大的人,他不应该有这样的结果。”
“听你这么说,总让我想起我爸爸。”
见人提到了身世,严重眼睛一亮。
“你父亲他……?”
“我没印象。”
得到的却仍是没有意义的话语。
“其实我啊。”周拟说,“经历过一场火灾,爸妈都死了吧。”
“什么?!”严重回想起他时常绑着的绷带。
“就是你想的那个。”周拟说,“绑在脖子上,稍微好看点,里面都坏死了。”
他又回归了严重的话题。
“被烧了之后脑子一直乱乱的,谁也记不清。”
“应该是把我供出来了,不然怎么我活到现在的。”
“抱歉……他们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你是北方人吗?”严重问。
“嗯。”
粉笔在黑板上唰唰滑动,在周拟的回答之下结束了战斗。
映入严重眼帘的,是一份周拟画出的完整的楼梯立体示意图。
整齐的线条干净地摆在上面,上面标注着每座楼梯的梯数,层数,大致高度,几个奇怪的时间列式,还有白色箭头构成的方向。
“你看吧,刚才的轮回大概是这么回事。”
周拟把推断讲了一遍,指着右边楼梯向下的箭头说。
“总结,我用贺川的尸体引你,从右边下去……意味着将时间回溯到一段时间以前。”
“从右边上去,左边下来,大厅的时间是正常的。”
“哦……是这样。”严重尝试着理解。
周拟进入分析状态的速度很快,寥寥几笔就总结住重点。
“但我的队友突然消失了,联系之后,他说自己是从右边半路走回去的。”
“特意从左边走了两次,我们发现时间会多出十分钟。”
“这就是时间只设置一个小时的原因,如果胡乱走动,搞不好我们会把自己绕死。”
“我上楼的时候数了,一共有十二个台阶,从右边的半截下去,会穿越六天。”
“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些呢?”严重问。
“合作。”周拟答,“我希望严警官可以暂时加入我的队伍。”
“这是不可能的。”严重否定。
“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周拟的眼睛无聊地盯着黑板,嘴里没有什么语气,吐出悠长的一句话。
“钱、命、爱,都会消失再出现。”
“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们就是瞬息万变的分子。”
“你既可以杀人,我也可以不做那些所谓的坏心眼。”
“不同世界的严……和周,虽然是两条不能相交的平行线,但仍然可以挨在一起。”
周拟慵懒地说道。
“当平行线平移的时候,就是我们重叠的时候。”
“这场游戏本就不允许我们之间存在对立。”
“面对时间的驳论,我们必须整齐划一。”
周拟转过头面向严重。
聊了太多关于里世界的话题,他们不出意外要被送出去了。
教室里顿时一片漆黑。
“好吧,合作。”严重说。
两人坦诚交换了一下其余的信息,包括严重经历的杀人的全部过程。
“我想赢,严警官。”
低着头的周拟突然一本正经地插话。
严重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透过门口渗进来的月光,可以明显地看见他脖子上那大片大片的深红。
“你也想杀了另一个你吗?”
“……”
“你们还真是,一个德行啊,这么恨自己吗?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呢?”
“我没那么幼稚。”周拟冷眼,“但你和我队友的经历让我意识到,原来我有这么棘手,先杀了我有保障。”
“何况我看那张脸也确实恶心。”
“要不出去之后去染染头发吧…我替你报销。”严重见状想要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安抚一下。
“没用的。”周拟一把拍开严重的手,“它还会再长起来,密密麻麻夹在黑发里,更恶心。”
“严警官别安慰我了,一点用没有,而且被我伤害的是你。”周拟很鄙夷。
“你似乎,真的和他不一样。”严重惭愧地说,“我误会你了。”
“不,我们都是一样的。”周拟说,“他就是我,只是我现阶段不想那么做。”
“我觉得很没意思,他可能也觉得没意思。”
“但是这样能拿捏你。”
周拟看着严重坦白。
“拿捏你,你就是他手头最好用的一张牌,没有下限,也没有上限。”
“他一定会榨干你的全部,直到你为他拼尽全力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