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拟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厉害,迷迷糊糊之间,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视线逐渐清晰起来,还是那间屋子,他还在季白衣的屋子里,屋内光线微弱,仅有一盏孤灯散发着光芒,勉强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季白衣静静地站立在桌子的对面。只见季白衣一脸坦然,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他。
天色已然完全黑透,屋外一片漆黑,寂静无声,更衬得屋子更压抑了。
周拟下意识地转动眼珠,看见樊可许坐在他的右手边,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可季白衣对于樊可许视若无睹,仿佛根本看不见。
“你回忆到哪里了,罪孽?是不是已经想起我了?”
“你很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样子。很冷,是不是。”
季白衣看见一言不发的周拟抬起头,一副发皱的表情,充着血的眼睛布满红通通的血丝,眼睛要瞪出来了一样,两只手已经被挠出几道红印。
周拟看了看季白衣,又在目光转向身旁的樊可许之后,最后瞟回到了季白衣身上。
“这和我想的人生不一样。”周拟愣愣地说,“太疯狂了。”
“我是个傻子,以后我做什么事你都不许和我计较了。”周拟断断续续地低笑。
“你又看到什么了?”季白衣向着左手边移动视线,“这里有坐着人?是樊可许?”
“您好,母神。”季白衣露出微笑,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然后面带微笑,温柔地朝着那个位置伸出了右手。
樊可许只是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便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他看不见我。”樊可许看向周拟,“你替我拒绝吧。”
“她不想理你。”周拟说。
季白衣的身体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片刻,随即换了一种语气温柔地说:“你好,樊可许。”
这次樊可许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还是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季白衣那温暖的手掌之上。
“你只想听见自己想听到的?”周拟问。
周拟又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樊可许:“我恢复记忆的最后一刻是你,所以你就来了。”
“你是我验证记忆的结果,你坐在这里,这次不再希望我去死了。”
“那你还想割掉我吗?”樊可许微微笑,“这是你希望的吗,小周哥?”
“所以新世界会有我的名分吗?”周拟略过樊可许睁大眼睛问季白衣,“比如说,衍生出「周拟的一生」。”
“就像万千细胞之一,这个世界现在也有我的一辈子了。”
“如果你的记忆完全恢复,那一定会的。”季白衣说,“在你的副本里,你可以做主角。”
“怎么会呢?”这时樊可许歪着头甜滋滋地笑,“如果小周哥你拥有属于自己的副本,很明显也只有「我们的小家」那段嘛,因为你是病人,病人只有后面三分之二的人生。”
“胡扯。”周拟迟疑了一下:“你们两个当中有一个人在骗我。”
“周拟。”
“你该低头看看啊。”
季白衣轻声说。
周拟低头一看,他原先没有在意过,原来自己的双手瘫着的桌上,旁边有一支被攥碎的蜡笔,下面垫了一张白纸。
黑色和灰色的蜡笔构成了一片广袤的黑色草地,白纸的最中央是一条占据了三分之一画面的吊绳,灰色的天空像玻璃罩一样罩住了整个土地。
“这是什么……”
“这是你昏迷时的心理测试。”
季白衣点了点纸面上的草原。
“一切结果证明,你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周拟低头向下看,他画出来的草垛里零零碎碎地掺杂着人错乱的五官,一对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一双耳朵,很像是他。
就像回忆里拼凑起来的他。
周拟长叹一口气,无望地说:“我知道我完蛋了。”
他向空中比划,双手比作环状,高高举起时就像画里的上吊绳。
倒映着天花板的白炽灯,他的手愈发显黑。
“你的潜意识依然以自己为中心,或许你真正在意的就是你自己。”季白衣道出了真谛。
“周拟,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本不存在第三个人。”
“既然你恢复记忆了,我想问问你,你觉得你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季白衣笑着问。
“我是个好人。”
“他小时候是个好人。”
周拟和樊可许异口同声。
咚。
一朵烟花在窗外爆炸般得绽开,在黑夜里裸露出白色的点点星火。
这么大一颗烟花足以再一次将房间照出白光,白光倒映着季白衣的背影,就像四散在他周围的光芒。
光芒的灿烂只在一个瞬间,就像正面对着窗户的周拟看向樊可许眼睛里的高光。
“你看吧,根本没人在骗你。”季白衣见周拟这副样子开口说道。“母神面前,你许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恭喜你,病人,恭喜你第三次死里逃生。”
“不管之前经历了多少虚幻和迷茫,至少现在你知道自己是谁,并且可以勇敢地走向未来了。”
“……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周拟喃喃道,“狼狈,窝窝囊囊的。”
“新世界是一个圈套,谁也逃不掉。”周拟疲惫地笑了笑。
“这样的话我想吃一辈子提拉米苏。”
……
“姐。”
“姐……”
“姐。”
“姐姐,今天外面放了好多烟花。”蒋欣童趴在自己的床上抱着玩偶兔,“真漂亮,我好久没见过烟花了。”
一张小小的照片在她指尖旋转,最后又被小心翼翼地捻平。
照片边缘发黄,显然被抚摸了很多次了。
“我总觉得我的世界里不能只有你了。”蒋欣童的长发胡乱披散在肩上,因为瘫软而凌乱。
“可是我还能指望谁呢,全世界谁还能送我蝴蝶结呢?”
蒋欣童趴在软乎乎的枕头上,看不清表情。
“虫茧能化为蝴蝶越飞越高,你说童童应该独立,成为一个优秀又可靠的大人,应该可以自己面对一切了。”
“可我其实也没有很喜欢蝴蝶结。”
蒋欣童神色黯淡,她面前的一版版头条都写着周拟是罪孽的事。
今天所有人都被牵连了,关于她的评论也层层叠叠个不停,字里行间无疑都是怪异女。
她想说话,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世,割血,还是兔子,她不会在乎这些骂评,但她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当蒋欣童鬼使神差地用系统面板搜索蒋然的字样,得到的结果还是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意味着她姐姐不在玩家当中,有可能根本就没来过副本。
也有可能已经死了?
蒋欣童撩开自己的发梢,用手拿着小镜子。
房间太暗了,她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染上一层灰尘,蒋欣童稍微将碎发往耳后剥,看见她右眼角下开始生出一个又一个颗粒状的红点。
这东西好像痦子,但又不是那么一样,红点一个又一个杂乱的,仿佛画笔点缀一般密密麻麻排布在她眼角,好像过敏一样恶心。
蒋欣童使劲抠了抠,发现无济于事,这些东西不是画的,真的是长在皮肉上,反而因为她的揉搓变得更肿起来,表皮柔软,疙疙瘩瘩,甚至还有长毛的迹象。
脖子痛痛的。
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小蛇圈,冰冰凉凉好受了很多。
自打跟着厄东奔西走,她好久都没这么做过了,好像留给自己的时间总是少之又少。
过不了几天就要正式下本刷分,周拟肯定不会放任她的,趁现在再试最后一次。
“再试一次吧。”
蒋欣童用美工刀对着自己的指腹轻轻一划。
“姐姐的影子,我还能见到吗?”
蒋欣童知道,姐姐从来不是不会和自己告别的人。
如果到现在都遇不见她,她大概率应该已经消失在世界上了。
「枯蝶,我听到了,回过头来。」
「今晚要做个好梦。」
蒋然长着一头黑色的长发,梳成单辫披在后面,长着与蒋欣童不同的紫色的眼睛。
她的身影依旧虚虚的,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散着淡光。
姐姐是不会搭理她的。
蒋欣童静静地凑过去,把枕头放在影子蒋然大腿的位置上,自己用头枕在了光里。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角上的红斑好像又滋生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