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夕岚忧从中来,暗暗责备自己为何没能再早一点过来。延误病机,最是麻烦,哪怕只是一时一刻。
孟夕岚沉住气道:“此番太医院派来的太医都是最好最厉害的。二哥一定不会有事,大家都会好起来的。”
孟夕照早有准备单独留出一只帐篷以备不时之需,正好可以安顿孟夕岚。这里毕竟是郊外,一切从简,把一个个草垛子整齐扎好,然后在上面铺上一块平整的木板,再加一张羊毛毛毯,便可当做床来用。除了这张床,帐中便只剩下一张桌子,可以落座,便再无其它。
孟夕岚对这些琐碎事都不在意,她心中头一个在意的,还是孟夕然。只是碍于四皇子的身份更高,病情更重,焦长卿只能先去看他。
周佑麟的大帐是营地之中最好的。但说最好,其实也就是多了两个火盆而已。暖和归暖和,但难免干燥些,容易让人上火。
孟夕岚携着高福利的手走进帐中,虽说是围了口巾在脸上,但药味之浓,仍微微有点刺鼻。
口巾是焦长卿带来的,全都用药汁浸泡过,可以抵挡时疫的邪气。
孟夕岚微微蹙眉,抬头去看,只见几步之外的床铺上静静躺着一个人。他的脸色毫无血色,苍白如纸,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棉被下的身子正在瑟瑟发抖。
“公主殿下,在下要先为四皇子“望闻问切”,还请殿下稍做回避。”焦长卿的目光在孟夕岚后背上一转,淡淡开口。
孟夕岚闻言默默转过身子,背对着床铺道:“有劳大人了,我就在这里静候结果。”
高福利也是一样,躬着身子转过去,不视不闻。
焦长卿带人为四皇子诊脉,测温,检查舌头和体征,最后得出的结果,的确是时疫之症。
孟夕岚心思渐沉:“大人,可有解救之法?”
“微臣出宫前,家父拿出三张药方,都是先人治疗时疫的上等良方。如今之计,只有一试。”
说实话,焦长卿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不怕,只要找出病根所在,只要药到,即可病除!
孟夕岚抬眸,目光顺着焦长卿的肩膀,望向床上的周佑麟,轻声道:“我可否和四殿下说几句话?”
焦长卿点一点头:“可以,只是四殿下高热未退,神智有些不清楚,未必可以明白殿下说的话。”
“我只是过去问安而已。”
无论如何,她总要亲眼看一看他才可。平日里的周佑麟总是神采飞扬,眼中熠熠生辉,透着一股桀骜不驯地傲气。而此时的他高热不退,脸颊瘦得脱了相,浑身不停地打着寒颤,盖在胸脯的棉被不规律地起起伏伏,证明他此刻有多辛苦,多难过。
孟夕岚掀起棉被的一角,看了看他被下的身体,他的袖子被挽起一截,露出干瘦的手臂。
孟夕岚看得心惊。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双臂结实有力,可以拉弓射箭,还可以策马狂奔。亏得,今儿是她在这儿,若是宁妃见此,怕是又要一番心痛折磨了。
“四殿下……”孟夕岚微微凑近身子,在他耳边唤了一声。
周佑麟眉心微动,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儿来,想看也看不清楚,只觉面前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感觉有点熟悉,尤其是那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睛……
孟夕岚又唤了一声,周佑麟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吃力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抓住面前的这个影子,问问她到底是谁?
孟夕岚略一迟疑,还是伸手与他相握,他的掌心凉凉的,骨节硬的像冰,她的掌心是温热的,正好可以给他点点安慰。
高福利立于一旁,看着主子和四殿下相握的手,不由暗暗心惊。天啊,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他又是四皇子……不过,主子一向恪守本分,行事低调,从来不是不懂分寸之人,怎么偏偏这次……难道……主子对四殿下有情?这个想法在高福利的脑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又被他远远甩开!不可能,主子和褚大人定了婚约,绝不会再对旁人暗许芳心的!
周佑麟病情如此深重,孟夕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没有慌慌张张,哭哭啼啼。
其实,焦长卿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神色,见她这般平静,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出了大帐,孟夕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静手。她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背都微微搓红了。
孟夕然住的帐篷就在东南角,帐中只有一个火盆,而且,盆里的炭烧得一点都不旺,根本挡不住外面的寒气。
孟夕岚动了气,责备外面的侍卫不够用心,高福利见状,忙道:“主子别急,奴才这就给二爷再烧一个火盆取暖。”
孟夕然和衣躺在床上,听闻动静,起身一看,万万没想到会看到孟夕岚的脸。“妹妹!谁让你来的?”
“二哥哥。”孟夕岚含着泪花,坐到他的身边。谁知,她还没有坐稳,就被孟夕然一把推开。他生了病,力气不大,但还是把孟夕岚推得一个踉跄,害她险些摔倒。
焦长卿带着两位太医在她的身后候命,见她站不稳,连忙伸手去扶:“殿下小心。”
孟夕岚镇定自若,重新站稳,默默望向二哥,只见他神情忿怒,指着她道:“回去,回宫去!”
孟夕岚眼神变得悠长起来:“二哥哥,等你病好痊愈,我们一起回去。”
痊愈?!孟夕然听到这几个字,恨不能捶胸顿足。“你可知这营地之中,每天死掉多少人?如今连四殿下的性命都难保……”
他一时情急,忍不住咳嗽起来。
孟夕岚忙上前替他扶背:“二哥哥真是病糊涂了,连这样大不敬的话都说出口来。幸好,这里没有外人,要不二哥可要受罚了。”她的语气清清淡淡,还隐含一丝调侃的欢愉。
孟夕然深呼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只道:“我的傻妹妹,你可知这里有多可怕?”
孟夕岚愈发用力地替他顺着气:“怕有什么用?我只知道,我不能丢下你们在这里苦熬受罪。二哥你安心休息,焦大人一定会想出办法来救你的。”说完,她回头望了一眼焦长卿,焦长卿适时提着衣角上前,为孟夕然把脉。
孟夕然发病的时间比四殿下要晚,所以,现在虽有发热的症状,但还未病气侵心,伤及内脏。
“二公子的脉象还算平和,治愈的可能性也更大。”
孟夕岚闻言,忙起身行了一礼:“那就有劳焦大人了。”
焦长卿颔首,心中却暗暗焦急起来。如今看来,四皇子的病情最重,也是最难治愈的一个。他们此行出宫,虽说是封受了皇命,又秉承太后懿旨,必须要将时疫彻底清除。但如果,如果最后治不好四皇子的话,就算时疫没了,他们也是无功,反而连项上的人头都难得保住!
见过了最想见的人,孟夕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才是顶顶最重要的事。
在兄长孟夕照的带领之下,孟夕岚得以巡视整个营地,这里占地面积很大,原本有东西南北四个部分,东面是周佑麟独居一角,至于其他人则是按着品级官阶,一一区分而来。只是,因为染上时疫的人越来越多,孟正禄不得不下令将东西两侧,直接分开,患病的将士兵卒,必须被隔离在一个帐篷之中,外面有人严加维护,不许他们乱来。
孟夕岚理解父亲,心知这是他临时想出来的应急办法,虽说有不妥之处,但除此之外,也难再有别的法子。毕竟,要把那些没有生病的人保护起来,才是正法。
孟夕岚巡视过后,便召集大家一起商量对策。
焦长卿乃是此行太医之首,由他拿主意自然最为恰当。
焦长卿认为,首先隔离之法必须坚决实行,而且,还要再做细分。病情不同的患者,也要一一区分,划地为界。还有,营中的所有衣物用具,全都要经过严格消毒,须得在沸水之中,煮上一炷香的时间,方可再用。最后一点,便是一旦发现有人死亡,便立刻将尸体火化焚烧,包括他生前所用的一切物品,也要一同焚烧,不留分毫。
这里,因为紧挨着邻村的百亩农田,不难找到水源,取水也容易。
孟夕岚不想眼看着别人忙碌,而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她主动接下煮水消毒这件工作,焦长卿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但她不依:“焦大人,眼下不是虚伪客套的时候,身份也罢,虚名也好,等死后还不是一抷黄土给埋掉。而且,眼下营中病满为患,我有手有脚,不能什么都不做。”
焦长卿脸色微变,但又很快恢复常态,不再阻止。
孟夕岚犹豫半响,又转身看向孟夕照:“大哥,时疫虽猛,但人心不能先倒下。如今人人惶惶不安,生怕被时疫折磨,被主子遗弃,我今日奉命而来,乃是秉承太后懿旨,而且,我又是头戴公主之名,你现在就去告诉全营将士,说我还是宫中特派的使者,带着浩荡皇恩而来,为的就是让大家一起平安回家。如此一来,定能振奋人心,让大家饱受折磨的精神,得以片刻的喘息和安稳。”
“只要人心不散,秩序不乱,大家**协力,就一定能躲过这次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