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用多说,只听到“平安无事”这四个字,孟夕岚的眸光就瞬间软了下来,肩膀也缓缓下垂,继而,她望着他突然笑了笑。“大人的脸怎么了?”
他的脸上带着黑黑的灰烬,额角似乎还有伤,看起来有点狼狈。
焦长卿眉头不展,察觉到她的反常。
孟夕岚依然在笑,可笑着笑着,她的眼中忽地迸出泪水,泪光交错,盈盈铺了大半张脸。
“公主……”焦长卿撩袍跪下,行礼请罪道:“微臣擅自做主,让公主饱受惊吓,还望公主赎罪。”
“不,大人起来……”孟夕岚十指紧紧绞住他的袖子,想要把他拽起来,可惜力气不够,最后索性双膝着地,跟他面对面跪着:“大人已经救了我三回,这份恩情,我此生注定无以为报了。”
没错,她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众人见状,皆是一怔,连忙跟着一起跪下。
焦长卿连连摇头:“公主快快请起,微臣受不起的。”
孟夕岚却是一笑:“我没力气了。”
经过这整整一天的煎熬,她早已是精疲力尽。不光是她,此时侥幸活下来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倦怠和疲惫。
村里的百姓,都被这些外来人给吓到了。唯有焦长卿出面解释,方可暂时安抚村民惶惶不安的心。
孟夕岚看了看人数,只觉不对,便问起昨晚发生的详情。
焦长卿脸色一沉:“有人故意纵火,微臣虽然早有计划,却还是晚了一步。如今,那营地之中,怕是烧得什么都不剩了。我们损失了很多事,张太医,王太医……还有,上百条的人命……”他心里不愿意提起那个“死”字,他是大夫本该救人性命,却不想,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人葬身火海而无能为力。
孟夕岚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冷凝道:“太子果然阴毒,他要王爷一条命还不够,还要这么多人为他的野心殉葬。”
焦长卿闻言神情一变,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公主不可妄语。”
这种话,若是落入有心人的耳中,岂不又要惹祸上身。
孟夕岚眼中一片清亮,“我是把大人当成自己人,才会这么说。大人心思通透,想必宫中的争权夺利,您也见得多了。王爷因病得势,太子心急如焚,所以咱们才会有这场祸事。”
其实,就算她不亲口说出来,焦长卿也知道放火的幕后指使,八成会是太子。
“这一场大火烧起来,想必宫中也跟着乱了套了。大人,您可有法子和王爷联系?”
既然父兄没事,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周佑麟的安危。
焦长卿微微摇头:“暂时还没有办法。不过,有孟大人在,王爷自然平安无恙。”
他们不会离开太远,八成还是隐居在附近的村镇之中,对大火一事,也会有所耳闻。
孟夕岚暗暗攥紧拳头。“这一场大火,不知要让多少人牵肠挂肚!”
如果宫里派人出城查看,看不见周佑麟,也看不见自己,必定会认为他们已经枉死……
后宫会如何?孟家又会如何?
焦长卿知她心中所想:“公主放心,微臣已经着人送信去了安国公府。”
孟夕岚闻言心中一动,只对他微笑点头:“多谢大人。只是,大人可有送信回宫?”
“没有,微臣还没有。”焦长卿沉吟一下,才道。
孟夕岚与他目光对视,心中不解。
他的性格一向缜密,做事不会这么没有条理。
“微臣没有传信回宫,乃是因为一个“险”字。那场大火,烧得人心惶惶。万岁爷和各位娘娘如今也正处煎熬之中,而微臣担心,还会有人趁乱而为,再来设计陷害公主和王爷。”
说实话,单凭他们现在的人手,不是伤员就是病号,就算身子结实的,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腾之后,也需要恢复元气,如何还能再应对凶险之事。
孟夕岚细细思量,也觉得他的慎重,实则无可厚非。“大人担心得没错,说来也是可笑……在宫中,王爷威风凛凛,我也是前呼后拥,可惜一旦出了宫,便什么都不是了,连想保住一条性命都难!”
焦长卿轻叹一声:“公主切勿担心。人在做天在看,更何况,天无绝人之路。”
接连两次死里逃生,这样的运气,一定是老天爷给的。
孟夕岚目光微凝:“大人说的对。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先缓一缓再说,一切从长计议。”
远水救不了近火。宫外的这场火是灭了,可宫里的火,想必才刚刚烧了起来。
城郊大火,贤亲王和文宁公主死不见尸活不见人。
皇上震怒,下旨彻查此事,满朝文武也是震惊不已,只觉事出有因。
周佑平知道自己铤而走险,下了一招险棋,索性有周世礼为他周全。
这场大火烧得好,也烧得旺。他就不信,周佑麟还有命回来……而且,那里已经都化作灰烬,想来一切都死无对证。
退朝之后,周世显便病倒在养心殿,病因乃是忧虑过度。
他最近一直吃不下睡不着,为长清宫的事所烦,为时疫的事情所烦,为周佑麟的事情烦恼……他自诩天子,为何老天爷却总是与他过不去,难道真的是萧妃的魂魄作乱,是她的怨气太重,才会惹得宫里不得安生。
难道,这真的是报应?
得知父皇病倒,周佑平在明德宫里差点笑出了声。
褚静文站在门口,看着他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后背蓦地一阵发寒。
宫中人人都在传,四皇子和文宁公主惨死于郊外,可她不信,她不信孟夕岚会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只是现在,她可以十分确定,那场意外的大火,必定和太子脱不了干系。
当宫里宫外的消息,都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慕容巧还在努力硬撑,她不听家人的劝告,更不肯相信周佑麟已死。
慕容巧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恍若魔障似的,喃喃自语道:“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本宫不信那些传言,本宫什么都不信!”
正当她心神交瘁之际,御前侍卫褚静川托人捎给了她一句话。“王爷万安,隐居郊外,安心养病,不日返京。”
寥寥一句话,却可让她瞬间找回精神,松懈心安。
慕容巧不知道褚静川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她知道,褚家和孟家的关系相交甚密,褚静川肯传话给她,必定是得了孟家的消息。那孟家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自不用说,定是孟夕岚。
没错,只要她没事,麟儿就会没事。
时疫的阴影还没消散,郊外的大火又给宫中平添不祥之兆。太后公主夜夜含泪不眠,皇上又龙体违和,连早朝都荒废了,只好由太子代之,批阅奏折。
满宫上下除了太子,还能笑出来的人,便只有一位,就是苏皇后。
没了周佑麟这个绊脚石,皇子之中,可以与太子一争高下的人,唯有三皇子周佑安。
苏皇后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这件事的幕后指使是谁?她一点都不关心。
从前周佑麟的光芒太甚,从来只有他在御前出风头,旁人只有陪衬的份儿。可是现在,正是她的皇儿,风生水起的好时候。至于,宁妃慕容巧……更是前景凄凉,没了皇子在手,她也不过是个“废人”而已。争宠,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了!
宫里人心各异,宫外的孟夕岚,却是和父亲和二哥在郊外难得过上了两天清净的日子。
张家村地处偏僻,村民淳朴,平时鲜少能见到生人。
孟夕岚第一次走出草屋,放眼望去,面前竟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这会正是栽种新苗的时候,村民每天下地忙活,她闲来无事,便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田中劳作,忙忙碌碌的身影。
竹露心生纳闷,不禁问道:“小姐,您在看什么呢?”
孟夕岚淡淡道:“我看看他们是怎么过日子的。”
“他们啊,无非就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歇,每天忙忙活活地种田耕地,为的就是那一亩三分地,来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是啊,从年初忙到年尾,清清淡淡,简简单单的。”
不得不说,孟夕岚的心中此刻对于这种简单的生活,心中隐隐泛起一丝羡慕之情。
如今对她而言,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难得。宫里的日子,奢华富贵,可每一天都要算计得失,揣度人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利用了,算计了……
“小姐,焦大人说了,用不了三日,咱们就可以启程回城了。”竹露担心她的心情不好,寻思说些好事来给她听。
“竹露,你不觉得这里也很好吗?”孟夕岚淡淡回道:“其实,我倒宁愿我的身子好得慢一点,这样咱们也可以多留几日。”
“小姐……”竹露凑到她的身边,看着她眉眼间的惆怅:“小姐若是不喜回宫,不如求了太后,让她放您回家,或是和褚大人成亲……反正,总会有法子的。”
孟夕岚闻言轻轻摇头:“太后不会轻易放我出宫,还有周佑麟,他也不会放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