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烈日当头。
双喜端着绿豆汤脚步匆匆地回到西苑东厢,额头上满是汗珠道:“小姐,这是奴婢亲手熬煮的绿豆汤,您尝尝。”
孟夕月靠坐在床头,神情憔悴,目光散漫地看了她一眼,“我要的是酸梅汤,为何送来的是绿豆汤?”
双喜面色微微一僵,忙道:“小姐,您的身子不能喝冰的,还是用点绿豆汤好了,温和又解暑。”
孟夕月皱了皱眉头,轻骂道:“你少拿好听的来搪塞我。是不是厨房的那帮贱人,故意又给你脸色看了?”
双喜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她们怎么敢呢?”
“哼!如今我已经成了侯府的笑话,她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别说她们了,就连你也一样,必定想着要早点离了我,再寻什么高枝儿呢?”
双喜闻言神色一惊,连忙屈膝:“奴婢没有,小姐您千万别多心啊。”
孟夕月的脸惨白如纸,半点血色都看不出来,无奈,这会儿外面天又热,屋子里又闷,热得她身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双喜见状,连忙拿了湿毛巾给她擦脸擦脖子,轻声哄道:“小姐,这会天热,您千万别生气,免得积了火气,容易害病。”
孟夕月别开脸道:“病了更好,索性把这副身子也搭上,免得我这样日日苟活于世。”
双喜见她说出这样的轻生的话来,不禁又跪了下来:“小姐,这话可万万说不得啊。您如今已经是二公子的侍妾了,侯府的夫人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可怎么办啊?”
其实,孟夕月小产之后,她就该离开侯府的,但许是心中有愧,她不忍就这么扔下孟夕月一个人,所以仍然留在她的身边伺候,寻思着等她熬过了这头一个月,自己再走也不迟。
孟夕月见她眼眶微红,轻轻一笑:“如今这府上希望我活着的,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双喜低头擦了擦眼角,细细斟了一小碗绿豆汤递了过去:“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小姐如今虽然遇了伤心事,可府内府外挂念您人可多着呢。单不说您是二公子的心头肉,孟府的老夫人,还有宫里的岚主子没有一个是不心疼您的。今儿,门房的人送来不少补品,都是孟家差人送来给姑娘补身子的。”
孟夕月抿了一口那不温不热的绿豆汤,半响不再言语。须臾,方才喃喃道:“双喜,我肚子里的孩子没得蹊跷,大夫明明说我胎气稳固的……”
孟夕月对着腹中的孩子处处小心,平时连路都不敢多走一步,怎奈,只是肠胃不适,又咳嗽几声罢了,就把孩子给闹没了。想起这事,她的心里就难受得慌,委屈得紧。
双喜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小姐,奴婢知道您伤心难过,可您的确是招了风寒,所以才……小姐,您还年轻,往后机会有的是。二公子那么疼您,您早晚还会有孩子的。”
孟夕月没注意到她那些细微举动,垂眸看向自己的平坦的小腹,眸光有些细微的变化。
近来,二公子只来看过她一次,而且略坐坐便走了。孩子没了,他对她的态度也淡了,让孟夕月心里很是不安。
她一个人倚在床头,稍微恍惚了精神。
双喜见她只喝了几口绿豆汤便不用了,忙道:“小姐,还是多喝几口吧。咱们屋里不能用冰,奴婢担心您中暑。。”
这里是东厢,日头一天到晚都不下去,打从早晨就开始热,一直热到晌午过去也不算完。小姐小产过后,身边近不了寒凉之物,所以,管事的那边也不给送冰块来,说是忌讳。
屋里没有用冰也没有穿堂风,实在闷得慌。这盛夏才过了一半,往后的日子要怎么熬?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外面的丫鬟远远通报道:“大夫人到了。”
孟夕月闻言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坐直身子道:“双喜,你过去看看。”
双喜听得真真儿的,忙扶着她坐好道:“小姐,是大夫人啊,您得起身来见礼才行。”
孟夕月披着外裳坐了起来,慢悠悠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双喜心里胆怯,手中绞了帕子,扶着小姐坐好,跪在地上迎接。
侯府大夫人公孙氏缓步进屋,迎面扑来一股闷热气,惹得她微微皱眉。
公孙氏的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却生有三个儿子,一个一个比出色清俊,人人都说她好福气,命里有旺盛的子孙福。
公孙氏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孟夕月,沉吟片刻,才道:“起来吧,才刚没了身子的人,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孟夕月闻言扶着双喜的手,慢慢站了起来,垂眸静立。
公孙氏身后的丫鬟婆子们,望着孟夕月,皆是板着一张脸,神情轻蔑。
公孙氏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晦暗,但她到底还沉得住气,落座之后,抬了抬手,让孟夕月坐到自己的跟前儿。
“你的身子如何了?”
她的气色差极了,模样看着也不如之前进府的时候,那样好看。
孟夕月规规矩矩地坐着,恭敬道:“回夫人的话,承蒙夫人的惦念,月儿的身子骨已经好多了。”
公孙氏闻言淡淡道:“身子不好可以慢慢将养,你到底是头一胎,身子娇弱稳不住孩子,也是难免的。且把心放宽些,往后多吃些暖腹的补药,必定还能再有子嗣之福。”
孟夕月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她还会过来开解自己,忙起身含着泪光,道:“多谢夫人关怀,月儿无用,不能为二爷开枝散叶,往后月儿一定尽心尽力伺候二爷,孝顺夫人……”
她的话还未说完,公孙氏就抬手阻止道:“你不必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不是你的长辈,你也不是我的媳妇儿,往后你不用惦记着孝顺我,只管伺候好二爷,才是正理。二爷难得那么喜欢你,你可不要让他失望才好。你虽说刚没了孩子,但也不该整日这么闷着,坐着,以后多出去走走,也多打扮打扮,让人看着心里高兴些。”
孟夕月听了这话,感觉就像是被人迎面呼了一个大巴掌似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只能点头应是。
公孙氏受不了这屋里的闷热,略坐坐便起身道:“孟府差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我都让下人们替你收好了。记住,回头有什么缺的,只管差人知会一声便可,犯不着告诉娘家特意送来。你虽然只有侍妾之名,但好在是孟家的女儿,念在你家长辈的面上,侯府不会亏待你的。”
孟夕月见她误会了,正欲开口解释,可公孙氏根本没心思听,转身出了屋子,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孟夕月微微攥紧双拳,再次跪地送行:“夫人慢走。”
这一起一跪,惹得她的身上又出了不少的汗。
双喜搀着她起来道:“小姐,先回床上躺会儿,奴婢给你准备热水沐浴吧。”
孟夕月摇一摇头:“不洗了,白白浪费了那些好水。”
说完,她一个人躺回到床上,明明热得很,却还是把薄被捂在身上,盖住了头。
双喜劝了一句:“小姐,您这样会闷坏的……”谁知,里面的孟夕月含着哭音道:“滚出去,别管我。”
双喜咬咬嘴唇,默默退了出去。
孟夕月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当她从被子里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透了。
双喜把她着凉,忙给她披了衣服:“小姐,当心。”
她现在也算是小月子,要是做下病根,往后可有的受了。
孟夕月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任由双喜给她擦身更衣,收拾干净。
眼看着到了晚膳的时辰,外间突然来了好些丫鬟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了桌。
“回姑娘,这都是夫人吩咐厨房做的,请姑娘慢用。”
孟夕月瞧着那一桌子菜,一点反应都没有,惹得那丫鬟不悦地蹙蹙眉,好在,双喜够机灵,忙上前一步行礼道:“多谢几位姐姐,还烦姐姐们替我家姑娘向夫人问一声好,道一句多谢。”
那些丫鬟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双喜瞧着一桌子的饭菜,不禁含笑劝道:“小姐,咱们吃饭吧。”
孟夕月哪里有什么胃口,鸡鸭鱼肉,闻着虽香,却是一道比一道油腻。
双喜正劝着,宋文玉打从外面走了进来,瞧了瞧孟夕月,又瞧了瞧桌上为纹丝未动的菜,只道:“好好的,怎么不吃饭?”
孟夕月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即背过身去。
宋文玉见她哭过,便道:“我过来陪你一起吃。”
双喜闻言一喜,忙给二爷看座倒茶。
宋文玉率先拿起筷子,孟夕月见状只好跟着一并动了筷子,主动夹了菜送到他的碗里,“二爷慢用。”
宋文玉吃了一口,淡淡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过的不顺心,可也没道理拿自己的身子出气。而且,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女人太瘦。”
孟夕月闻言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自己夹起一口菜吃了下去。她根本品不出滋味来,略嚼了几口就咽了下去。
宋文玉凝眸看她:“你身子好点了吗?”
孟夕月微微点头:“好些了。”
宋文玉又道:“那好,那我今儿就过来歇息了。”
“啊?”孟夕月听罢怔了怔,她才刚没了孩子,这副身子还不能服侍他。“二爷,妾身虽然好些了,可还是不能……”
当着奴婢的面儿,她有些不太好意思说得太细。
宋文玉撂下筷子道:“你别多想,我只是过来歇着,没说要你怎样。”
孟夕月心头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不解:“我这里地方小,又闷热,二爷何苦委屈自己?”
宋文玉轻轻叹息:“我多留几晚,外面的那些下人们才不会敢给你脸色看。奴才们都是贱骨头,喜欢跟着主子的眼色走。我既然把你领进我们宋家的大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欺负吧。”
人是他的,要欺负也会他欺负,轮不到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