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来,褚静川立下了不少功劳,也受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他一直随父东征西战,在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数。若是细细算起,孟夕岚和他最近一次单独见面,还是在元宵节……之后,便整整两个月没有再见。所以,当她和周世礼逢场作戏,眉来眼去的时候,褚静川正在异乡,苦苦地思念着她。
想起此事,孟夕岚不禁苦笑摇头。
如今,太子和周佑麟在朝中各据一方,彼此对抗。周世礼表面上对太子毕恭毕敬,但暗地里却在默默收集可以扳倒他的证据。孟夕岚则是继续支持周佑麟,与宁妃娘娘亲亲近近,好似从来都不知道长清宫的秘密一样。
慕容巧虽然心机颇深,但对孟夕岚显然是彻彻底底地放了心。毕竟,孟家全族人的希望都放在周佑麟的身上,谁也不会蠢到要自毁前程。
周世礼告诉给孟夕岚的计划很简单,就是隔岸观虎斗。等着四爷扳倒太子,然后再用当年长清宫的秘密,扳倒宁妃,困住周佑麟,然后再立傀儡新君,从而坐收其成。而他不知道的是,孟夕岚的计划也同样简单,就是全程利用周世礼的计划,等到太子一倒,下一个倒大霉的人就是他!
周世礼早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傀儡”的人选,正是周佑宸。他的年纪最小,位份最低,最容易被控制和左右。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孟夕岚言听计从。
孟夕岚何尝看不出他的打算,心里暗暗鄙夷他的卑鄙,居然连小孩子的算盘都要打!不过,这样也好,她正好可以把周佑宸藏起来,让他一心韬光养晦,每日刻苦钻研政论骑射,诗词佛经。
如今的周佑宸,在人前仍是那个行为古怪,脾气乖张的九皇子,可在孟夕岚的面前,他已经渐渐长成了一个优秀的男人。
长清宫被烧之后,周佑宸在慈宁宫住了三个月,之后便搬去了东四所。
晚饭的时候,御膳房加送了一道白萝卜羊肉汤。孟夕岚知道周佑宸最喜吃羊肉,便让高福利去把九爷请来。
高福利含笑应是。
须臾,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毫无表情,唯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望过来的时候,透出点点柔光。
孟夕岚见他来了,微笑招了招手道:“今儿,你姐姐去皇后宫里了,你陪我一起用膳吧。”
周佑宸点了下头,撩起长袍坐下来。
竹露递过湿手巾给他擦手,他却不接,只看着孟夕岚伸出双手,眼睛亮亮的。
孟夕岚抿唇,知他是何意。
竹露把手巾递到她的手边,孟夕岚拿起之后,亲自给周佑宸擦了擦手。她擦得很仔细,连指尖和指甲都要一一擦到。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宽厚,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一只男人的手了。不光是他的手,他的个子也长得很多,站起来的时候,足足高出孟夕岚一个头。
周佑宸默默地坐着,神情安静。
竹露上前盛汤布菜,含笑道:“主子知道九爷爱吃羊肉,九爷一定要多用些。”
周佑宸话很少,接过汤碗,低头喝了起来。
他其实根本不爱吃羊肉,只是因为焦太医吩咐过,他的身子阴虚,所以需要多吃些温补的食物。这羊肉更是每日不可缺的了。
他咕噜咕噜地将一碗汤喝下,嘴角微微湿润,却不自己擦,只探头去找孟夕岚。
孟夕岚自然而然地用帕子给他点点唇角,轻声提醒道:“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
周佑宸只盯着她看,神情似笑非笑。
高福利默默垂下眼,心里暗道:主子还把九爷当孩子,可九爷早已经不把主子当成是长辈了,连眼神都不对了。
竹露把空碗拿起来,又给周佑宸添了一碗过来。
“今儿,皇上考问过你的功课没有?”
周佑宸点点头:“恩,该答的我都答了,不该答的我都推说不会。”
周世显常把他叫到御书房,把当年的折子给他看一看,
孟夕岚点一点头:“如此最好,你现在还不宜露出锋芒。太子和四爷斗得正狠,你只管安心念书就是。”
“嗯。”周佑宸答应一声,又喝了一碗羊汤。
饭后,周佑宸回了东四所,而孟夕岚则去了太后的寝殿,陪她说了几句闲话解闷。
太后卧床不起,已有一个多月了,却始终不见太子爷来看她,心中埋怨道:“哀家,原以为太子为人父之后,性情可以稳重些,谁知,还是一样毛毛躁躁,不懂人心。哀家听说,他身边最近有多了一个侍妾,乃是户部主事的小女儿,今年才十四……”
褚静文当年没有生下儿子让他如愿,只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如今已经两岁了,取名无忧。周佑平对无忧不喜,对褚静文也越发冷淡,身边的侍妾纳了一个又一个。
孟夕岚垂眸道:“太子爷年轻气盛,喜欢女色,也是情理之中。”
太后半眯着眼睛看她,叹息道:“分明是色迷心窍才对。说来,哀家也有些日子没看见无忧了,真是想得慌。”
孟夕岚忙道:“那不如明儿我请太子妃娘娘过来,让您瞧瞧。”
太后摆摆手:“无忧还小,哀家这一身病气,她沾不得。还是你去替哀家看看她吧。”
孟夕岚点头应是。几日不见,她也很惦记无忧那孩子。
无忧两岁半了,不认生,见了人就说话,咿咿呀呀地很可爱。
褚静文把她当成是心头肉,也把她当做是自己此生唯一的希望。
无忧认识孟夕岚,开口见唤她“姑姑”。
孟夕岚笑着抱起她亲了亲,把太后娘娘的赏赐交给宫女们,“让姑姑来掂一掂,我们无忧长胖了没有。”
无忧呵呵直笑,小脸儿就像是早春的花骨朵儿似的,粉白莹润。
褚静文知道她是忙人,忙让乳母带着无忧去园子里玩,拉着她一起坐下。
“太后娘娘昨儿念叨着想无忧了,所以让我来看看。太后说,她身子不好,无忧还小,怕她过了病气,不吉利。所以赏了好些东西……”
褚静文静静听着她的话,默然半响才道:“岚儿,过两天我哥就要回来了。”
孟夕岚眸光一沉,点点头:“恩,我知道。”
“岚儿,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褚静文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今儿却迟疑起来。
孟夕岚放下茶杯道:“你说就是。”
“我家里对你和我哥的婚事,有些着急,尤其是我娘,近来身子不大好,总想着早点看到我哥成亲。”
他们的婚事拖来拖去已经四年了。褚家人对此心中早有不满,只是一直顾念着两家人的情份,不好张这个嘴。而且,孟夕岚又承蒙太后宠爱,得了公主的身份,褚家人也不想难为她。
孟夕岚放下茶杯,低了低头:“是我对不起褚家,对不起伯母。可是静文,你知道的,太后身子不好,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
褚静文目光柔和,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我知道你不容易,哥哥也知道,只是长辈们看待问题的方式,和咱们不一样。”
孟夕岚轻叹一声道:“我也不愿让伯母费心,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褚静文微微一怔,忙道:“岚儿,你想怎么样?”
孟夕岚犹豫了下,吐出两个字:“解除婚约。”
“这怎么行?”褚静文闻言有些激动,差点站起来阻止她。
“静文,这是最后的办法。我不能再耽误他了。”孟夕岚有些认命地点了点头。
她原以为,她和褚静川走不到这一步的。怎料,事事兜兜转转,她可以顾全所有人,偏偏就是无法顾全褚静川。
她已经让他等了四年,不能再让他继续等下去了。
褚静文眼中泛起泪光,“我哥哥不会答应的,你这样做只会伤了他的心。”
孟夕岚闻言不由失笑,继而哀哀叹口气道:“静文,我很早以前就伤过他的心了。”
……
之后的两天里,孟夕岚一直派人留意着褚家的消息。
待褚静川回来后,她特意向太后请了腰牌,出宫与他相见。
初春寒气料峭,孟夕岚裹着厚厚的斗篷,捧着手炉来到城郊的月老庙。
她还记得上一次,她在这里许愿的事。
褚静川稍稍来迟,一看见她,脸上便露出孩子般欢喜的笑容。
他张开自己大大的斗篷,把孟夕岚整个人圈住,一边给她取暖,一边微微喘息道:“今儿这么冷,为何还要在外面见面?”
他的怀抱暖暖的,暖得她眼里莹莹几欲垂泪,孟夕岚顿了一顿,才回抱住他道:“这里清净些。”
褚静川觉察不到她的心事,只把她搂得更紧,轻轻笑出了声:“暖和吗?”
“嗯。”孟夕岚轻轻点头,眉眼间溢出满满的悲伤。
太暖了,暖得人都想流泪了。
两个人沉默一阵,褚静川低头看她,却见她泪光闪闪的,不觉诧异:“怎么了?”
孟夕岚深吸一口气,微微而笑道:“静川哥哥,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咱们解除婚约吧。”
褚静川皱了皱眉,面色一变,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了。“出什么事了?”
他知道她不会轻易说这种话,生怕是宫里又出了什么波折,又或是和四爷有关。
“什么事都没有。”孟夕岚一脸认真道:“伯母一心盼着哥哥早日成亲,可我迟迟不能离宫。哥哥虽然不说,但我都知道。”
褚静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多什么心,我说过我会等你,踏踏实实地等你。”
“可我不想让你等,我不想这样一直欠着你。”孟夕岚冷下语气道。
“夕岚,我从未说过你欠我!”褚静川一脸受伤。
“对不起,你的深情我实在受不起,也受不住。”孟夕岚转过身去,故意道:“我只想留在宫里,享受身为公主的荣耀,嫁给了你,我便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