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庆二十七年的春天,周佑宸即将迎来自己十五岁的生辰。这几年,周世显虽然一直厚待于他,但每每到了他生辰这一日,他都心存避讳,只命内务府准备一份丰厚的礼单,送到东四所。
周佑宸是九位皇子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位,理应也是最得宠的。只是,他的性格孤僻,不喜与人交往,除了孟夕岚,他待谁都是冷冷淡淡的,不近也不远。
当年,皇后为了自己可以多一个皇子傍身,才会做周佑宸名义上的养母。周佑宸虽然养在她的名下,然而,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的例行请安之外,周佑宸几乎从不主动踏入她的坤宁宫。
苏皇后心里不悦,可表面上的功夫,却还是要做足,她让娘家苏家从宫外搜罗回来不少的奇珍异宝。苏皇后亲选了两样,命人送到东四所。礼物一样一样送来,越堆越高,周佑宸的脸上却不见半分欢喜之情,小圆子打开礼单,大声朗诵。
谁知,他才念了三句,周佑宸就不耐烦地抬手道:“停了停了,我听得头疼。”
小圆子默默合上礼单,望着主子道:“主子,您怎么又不高兴了?”
这么喜庆的日子,不能不高兴啊。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每年这个时候,主子心里都会不痛快,所以,他们也都跟着格外小心。
只是,礼物再多也无用,唯一能让主子展颜高兴的,只有文宁公主孟夕岚。满宫上下,主子只有看到公主殿下才会开心。
周佑宸很是大方,挥挥手让身边的宫人,从自己的那堆礼物里面挑些自己喜欢的拿走。
大家听了这话,自然高兴。不过在宫里当差的人,都是有眼力见的,说话办事都知道分寸。主子大方是好事,可他们也都得知道深浅。那些贵重值钱的宝物,他们都不敢乱碰,只伸手拿几个银锭子,金元宝,然后叩头谢恩。
眼看着各宫的赏赐都到了,唯独慈宁宫迟迟没有动静。太后身子不好,一时顾不上这些,可孟夕岚是断断不会忘记的。
因着太后的病,宫里严禁丝竹声乐,铺张浪费,所以周佑宸的生辰宴,一切从简,只由御膳房全权负责。
吃过午膳,周佑宸的心情变得更差了,一晃半天过去,孟夕岚还是迟迟不见踪影。
他有些坐不住了,正欲起身出去,却听外面的太监来报:“焦太医到。”
周佑宸闻言有些泄气地坐了下来,只觉头疼。
这个焦长卿就像个挥之不去的黑影,三天两头在他的身边转悠。
“九爷万福金安。”焦长卿背着药箱,对面色不善的周佑宸拱手行礼。
周佑宸坐回到椅子上,摇头道:“你为何今儿也要来烦我?”
焦长卿淡淡一笑:“今儿是九殿下的生辰。所以,臣必须要来为您诊一次平安脉才行,这样殿下的这个生辰才能过得踏踏实实,安安稳稳。”
三年里,他一直在为周佑宸调理身子,养心通脉。他体内的寒毒一日不解,自己便无法安心。好在,半年前焦长卿另辟蹊径,让周佑宸开始练习武家的内功心法,让他培元筑基。他的身体开始渐渐有了起色,这是让他和孟夕岚最为欣慰的地方。
“请九爷伸出手腕,让微臣为您诊脉。”焦长卿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开口道。
周佑宸撸起袖子,无奈顺从。
焦长卿静神凝眉,半响微笑点头:“九爷一切平安。”
周佑宸瞪了他一眼:“我本来就没事,都是你自己大惊小怪。”
焦长卿看着他道:“不是微臣大惊小怪,而是公主殿下十分担心您的身体。”
周佑宸闻言眸光微闪,便不再和他顶嘴了。
焦长卿把装好的药丸放在桌上,还提醒他不要忘了勤练内功和吐息之法。
周佑宸点点头:“知道了。”
孟夕岚交代的事情,他从不会应付了事。包括那些习字帖,他每次都会认认真真地写完。思及至此,周佑宸又站起身来,看了看院外,她还是没来。
此时,孟夕岚还在太后身边,一时半刻也走不开。至于,周佑宁更是指望不上,听宫女们说,她又出宫去了。
孟夕岚可以猜到她去哪儿了,最近表现反常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给太后捶腿的宫女,掌握不好力道,让太后睡不安稳。
孟夕岚蹙眉给她递了一个眼神,让她让开,然后亲自给太后娘娘捶腿按摩。
待太后睡熟之后,她才悄然起身,继续给回屋给周佑宸准备礼物。
竹露见她没吃午饭,便端了一碗燕窝粥道:“主子,您吃点东西吧。”
孟夕岚正在穿针引线,她用得都是金线,一丝一寸都不能浪费。
“我还不饿,先不吃了。”
竹露放下托盘:“主子,您都大半天没吃东西了。这可不行。”
“我只差几针了。”孟夕岚心里有点着急。
她缝这件披风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为的就是送给周佑宸当做是生日礼物。可惜,这一个月来,她能抽出来的时间,少之又少,紧赶慢赶才把这件披风绣出来,可惜还差一枚花瓣没有绣完。
竹露心里不安,突地开口道:“主子,您不用对九爷那么好。”
孟夕岚闻言手中一顿,抬眸看她,似有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竹露深知自己说错话了,忙道:“奴婢的意思是……九爷已经长大了,是大人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孟夕岚很了解她,知道她没说实话,目光沉了一沉,才道:“十五岁的年纪,的确是不小了。可他的心智品格,与旁人不同,所以,我不放心。”
竹露收敛心神,低了低头道:“奴婢明白。主子从不轻易动针线,进宫之后,您只做过三件衣服,一件是给世子殿下的,一件是给云哥儿少爷的。还有这件是给九爷的……”
她似乎又是话里有话,孟夕岚绣好最后一针,锁住针脚,拿起剪刀将金线剪断,双手举起那件披风,细细检查。
“世子殿下是太子妃的心头肉,云哥儿是我孟家的未来。而九爷……”孟夕岚微微拉长语气,静静道:“他是我心里最放不下的人。”
夺嫡之争,越演越烈。太子和贤亲王的恶斗,估计不日之后,就要开始了。而她也有好一阵子的时间,不能再为他顾全左右了。
如今,他看着是长大了,可那心性,还是和当年一般,不懂得变通,也不懂得人心算计。
竹露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抿紧双唇,不再言语。
“绣好了,让外面备轿吧。”
孟夕岚知道周佑宸一定会等着她的。
“是。”竹露后退出门,却见高福利站在外面,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小声道:“姐姐方才说得什么话?往后可要小心啊。”
竹露也有点后悔,但想起那日九爷对主子的所作所为,心里便不安起来。
“行了,主子要去东四所,我不会再多嘴了。”
等了又等的周佑宸见了孟夕岚,立刻起身迎了出去,略显不满道:“你怎么才来?”
每年她都是第一个,偏偏今年不是。
孟夕岚微微而笑,什么都没说,只把竹露手中的包袱打开,将里面那件深紫色绸缎绣金梅花的披风拿了出来,亲自为他披在身上,而且,还给他系好了缎带。
周佑宸先是一怔,方才顺从地低了低头。
他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笑意,问也不问,便知她送给自己的礼物。
孟夕岚让他给自己转了个圈,好好让自己看看,满意点头道:“不错,正好合身。”
周佑宸自己也低头瞧了瞧,有些纳闷:“为什么是紫色?”
他从来不穿紫色的衣裳,平时只有黑白灰三色的衣衫。
“紫气东来,祥瑞降临。我希望这披风不仅可以为你遮风挡寒,还能给你带来好运气。”
皇子之中,平时敢穿紫色衣衫的人,只有周佑麟一人。
周佑宸抬了抬手,又仔细看了看袖口的金梅花,仍是不解:“这梅花为什么又是金色的?”
“你不是说过,你的生母萧妃娘娘,生平最喜欢的就是梅花,我便绣了梅花给你添彩。金梅绽放之后,便不会再凋零,正好以解你思母之情。”孟夕岚柔声解释,她处处都花了心思,只希望他能喜欢。
“怎么样?还喜欢吗?”
周佑宸直视着她的眼睛,重重点头:“喜欢。”
他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气,声音却很低,像是压抑着某种的情感。
“喜欢就好。我知道你不怕冷,可眼下春寒料峭,不要总是贪凉。”孟夕岚抿唇,含了笑看他,再次叮嘱道。
“嗯。”周佑宸越是情绪波动的时候,就越是话少,很深沉,很内敛。
“太后身子不好,我不能多留。今儿是你的生辰,你可以放自己一天的悠闲,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孟夕岚拍拍他的肩膀道。
周佑宸却顺势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他故意拉了一个大大的长音:“一起去探望太后娘娘。”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孟夕岚心头微微一跳,目光有些闪动,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却被他握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