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宁静无声。
慕容巧把玩着手里的玉珠串,憔悴的脸上掩饰不住愤怒的神情,她看着坐在自己跟前的孟夕岚,弯起嘴角,露出一丝丝冷笑。
“看来,本宫是要跟你说一句恭喜了。”
孟夕岚神情凝重:“娘娘,现在可不是您打趣我的时候。”
慕容巧闻言小腹一阵绞痛,不禁低头皱眉:“本宫知道。”
孟夕岚见她坐着难受,连忙扶她躺下,然后又在她的身后垫了枕头。
“皇上一时兴起,我也没有办法。”
慕容巧冷冷一笑:“男人啊,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觉得重要。”她拿眼睛觑着孟夕岚,观察她的神色,“你要怎么办?一旦成为了后宫的女子,你就一辈子再难踏出皇宫一步了。”
孟夕岚心中一沉,“我知道。”
慕容巧轻轻叹息:“是啊,都走到这一步了,不管怎样都没办法反悔了。皇上的身子,估计撑不过几天了。你再忍一忍……”
“我不要紧。”
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她的事。
“你不怕吗?”慕容巧微微沉吟又道。
孟夕岚摇摇头:“我不怕。”
就算害怕,现在也不能退缩了吧。往前一步是凶途漫漫,往后一步是万丈深渊,一样的纠结,一样的危险。
“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也许……本宫和你都能喘口气了。”
慕容巧说着说着,忽地淡淡一笑:“你还不到十九岁,就已经位列妃位,而且,还尚未侍寝……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事啊。”
孟夕岚似笑非笑,默默不语。
这只是一个虚空的头衔,虽然没有什么用处,却可以让她常伴君侧,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翌日一早,孟夕岚从常海公公的手里,接到了自己的被封为妃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尚书孟正禄之女孟氏,德才兼备,容得可佳,性行淑均,温婉恭顺。常伴君侧,甚得朕心。今仰承皇太后之慈谕,奉六宫之宪章,册为岚妃,望尔以后能够尽心侍奉。钦赐……”
孟夕岚垂眸凝神,双手接过:“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常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笑道:“恭喜娘娘了。”
这一声“娘娘”听得孟夕岚后背一僵,耳朵里也有一阵刺痛感,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孟夕岚的脸上不见丝毫笑容,平静道:“皇上身子不适,缠绵病榻,本宫有什么好喜的?”
常海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又道:“有娘娘陪在皇上身边,皇上一定会很快康复的。”
“哦?这么说,本宫比太医还厉害了。”
“当然,娘娘的本事,太医们可是学不来的。”常海话里有话,感觉语气有些不善。
她进宫才几年的光景,之前是巴着太后往上爬,如今又勾引皇上,胜在年轻貌美,还没侍寝就成了妃子,坏了祖宗的规矩,也坏了皇家的规矩。
孟夕岚闻言只摆摆手,示意竹露拿了金子给他:“多谢公公。”
正说话间,外面来人禀报说皇上不好了。
常海闻言匆匆而去,孟夕岚却是脚下迟疑。
竹露凝眸看向主子:“主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孟夕岚只把那道圣旨放到桌上,静静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在,现在是在行宫,而不是在皇宫,否则,她的敌人会更多,麻烦也会更多。
孟夕岚正准备出门,周佑宸便过来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阴沉沉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便看到了那道被孟夕岚搁在桌上的圣旨。
周佑宸微扬起了一道眉,走过去拿在手里,冷冷道:“你让我听你的,结果呢?结果你还不是要赔上你自己!”说完,他把黄金卷轴重重地扔到地上,直接用脚重重踩住。
孟夕岚目光一凝,牵住他的袖子,摇头道:“这是圣旨啊。”
这东西,虽然看着刺眼,但也许会有用处!
周佑宸眸中有怒意:“你那么聪明,什么都想到了,为何就没想到,如果你成为父皇的妃嫔,那么你和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孟夕岚掩住了嘴。
“你要知道分寸,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周佑宸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凝视着她的眼睛,冷冷问道:“所以呢?你要我怎么办?”
“你现在去皇上的身边,陪着他。”孟夕岚深吸一口气道。
周佑宸甩开她的手:“我要和他对峙才是真的。”
有些话,他一定想要当着他的面问清楚。
“你……”孟夕岚说不出阻止他的话。
周佑宸神情复杂地看着孟夕岚,“别劝我,你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主动抓住孟夕岚的手,紧了紧道:“你就让我去问个清楚,好吗?”
如果今晚就是最后一夜,那么新仇旧怨,理应都在这一夜算个清清楚楚。
孟夕岚点头道:“好,那我和你一起去。”
她轻轻甩开周佑宸的手,不忘叮嘱他:“今晚是最关键的一夜,皇上的生死,你我的未来,全都看今晚了。”
周佑宸眸中的精光一闪,重重点头:“我知道。”
此时此刻,周世显正在饱受寒毒之苦,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像是被蚂蚁啃食的疼,细细密密地疼。
太医们急得团团转,都在等着焦大人可以拿个主意出来。
焦大人稍有沉吟,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宁妃慕容巧和若有所思的贤亲王周佑麟,心中有了瞬间的犹豫。
他们可能就是下毒的人……如此一来,他一旦站出来说话,就等于和他们为敌。
皇上中毒太深,就算现在为他解毒,也难保全他的性命。所以,他不得不权衡……若是在皇宫,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言明一切,然而,这里是行宫,离着皇宫太远……也充满了太多的变数。
京城那边已经派人去了急报,可就算王爷们得到消息,那也是明天的事了。
周世显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抽搐,脸色铁青,神志不清,嘴里喃喃说着胡话。
慕容巧强忍着身子的不适,扑到床边,大声哭喊。
“皇上……皇上……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她的哭声惹得周世显蹙眉,也惹得太医们更是心中不安。
周佑麟站在一旁,微微低头,心中竟有几分罪恶感。
走着走着,他都要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孟夕岚和周佑宸是一起来的,看着床上的周世显,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眼泪,只有一脸纠结。
慕容巧见了孟夕岚,仍是痛哭不止,仿佛已经准备提早为皇上哭丧。
她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演戏。
孟夕岚心中有数,忙上前劝阻:“娘娘保重身体。”
慕容巧忍着痛,轻轻靠着她,小声道:“本宫给你的东西,你都收好了吗?”
孟夕岚点一点头。
她说的一定是那枚荷包,不过那东西,现在还在周世显的枕头底下。一旦被常海拿到,交给太医们细查,那慕容巧的计划就暴露了。
慕容巧觉得自己的戏演得差不多了,便直接装晕。
她被送到外间休息,而周佑麟也一脸烦躁地避了出去。
孟夕岚找到焦长卿的父亲焦大人,对他微微屈膝:“焦大人,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他看了她一眼,便低头道:“是娘娘。”
两人来到相对清净一些的门口,孟夕岚直截了当道:“皇上的身体如何?”
焦大人连连摇头。
“当真没希望了吗?”孟夕岚再度确认。
焦大人一脸为难:“娘娘,您就别为难老臣了。”
事情就摆在那里,还需要他怎么说。再说出口的话,那就是犯了忌讳。
孟夕岚沉吟片刻,才道:“既然连焦大人您都束手无策,看来是真的很危急了。”
焦大人看了看她:“听说娘娘今日刚刚被册封为妃,可惜,皇上他……老臣真的很遗憾。”
对于孟夕岚,宫里的传闻已经够多了,然而,儿子焦长卿和孟夕岚有些交情,所以,他才会这么说话。
“多谢大人关心,夕岚心中有数。”
这一句“心中有数”让人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焦大人识趣低头,不再多话。
孟夕岚回到内殿,看着攥紧双拳的周佑宸,轻声安抚:“沉住气,就是今晚了。”
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还差这一时半刻吗?
半个时辰后,周世显含着参片,稍微有了点精神。
他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周佑宸。
“老九……”他轻轻唤道。
常海闻言顿时眼睛一红,差点没哭出声来。
“万岁爷,您总算是醒了。”
“常公公……”孟夕岚轻声提醒他:“皇上许是有话要和九爷说,咱们不如避一避吧。”
常海闻言一怔,迟疑着点了下头。
周佑宸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周世显,神情淡淡的,不喜也不忧。
周世显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但还是努力想要把他看个清楚。
“父皇,您好点了吗?”
须臾,周佑宸开口问道。
“嗯……”
“觉得有力气了吗?”周佑宸微微上前一步。
“嗯……难受……”
“父皇。”周佑宸凝视着他,额上的青筋微微跳动着,冷冷发问:“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嗯……”
“当年害死母妃的人,就是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