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孟夕岚再度被无忧做梦低低哭泣的声音吵醒。
她正想要转过身去,却发现无忧紧紧依偎着她,侧身蜷缩着身体,像是只害怕的小猫儿一样。
很快,她小小的身体开始颤抖,不停地动来动去。
孟夕岚只觉心中一紧,忙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然后转过去伸出手臂,将无忧珍而重之地抱在自己的怀里,轻轻给她唱起了童谣。
宫里的老嬷嬷说,小孩子总做梦不是好事,容易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要用古老的童谣驱除噩梦,这样才能让她睡得安稳。
翌日一早,起床的时候,竹露过来服侍,见床铺上湿了一块,便知无忧又尿床了。
自从她住到宫里之后,几乎每晚都要尿床。
竹露对此很是头疼,毕竟,她现在每晚都和主子睡在一起。她天天尿床,这样会影响主子休息的。
主子曾经找来宫里的老嬷嬷,仔细询问了一番。
老嬷嬷过来看了看无忧的眼睛和气色,用米粒占卜了一下,只说她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因为宫里的阴气太重,所以,很容易不小心冲撞到什么。
主子听了这话,当即就皱了眉,只给了些赏钱就把老嬷嬷给打发了。
竹露吩咐小宫女换好床单被褥,亲自给无忧梳洗一番,才把她来到主子的跟前。
无忧的头发从出生后就没有剪短过,如今已经长到后背。
孟夕岚见她的头发还挂着水珠,伸手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亲手给她擦着头发。
无忧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又望了望孟夕岚道:“我今儿能回家了吗?”
孟夕岚闻言微微垂眸,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她,轻声道:“无忧,我和你说过的,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无忧闻言微微咬一咬唇,低头欲哭。
孟夕岚亲吻着她的头发道:“别哭,我的宝贝。没事的,没事的……”
此话一出,无忧整个人怔了一下,泪眼汪汪地看着孟夕岚。
从前,娘亲也是这样唤她的,哄她睡觉的时候也是如此。“宝贝,宝贝,我的宝贝。”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各宫各处都开始提早准备。
不过,孟夕岚一早就下了吩咐,要大家一切从简,以至于内务府也不敢铺张浪费,常海更是什么油水也不敢捞,只把孟夕岚的吩咐当成“圣旨”一般。
皇上还在千里之外艰难征战,她们又有什么资格奢华享乐。
近来,突降暴雪,城外有很多百姓失去房屋,无处取暖过冬。
孟夕岚听闻此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慈宁宫最先做了表率,省出近百两的用度,宋雯绣身为皇后,自然不能落了下风,也是勉励宫人,硬是省出了一百五十两。而张蓉儿似乎有心敷衍,只是拿出五十两来赈灾。
宫中的银两虽然不太多,但也可解燃眉之急。那些加厚的棚户土屋,虽然不能和他们从前的房子想必,但却可以让他们安安稳稳,暖暖和和地过完这个年。
只要这个年过好了,往后的一年都会顺顺当当的。
二十七那天,周佑宸的信鸽又到了。
孟夕岚不等竹露去解,便伸出捧住信鸽,拿下它脚上的信筒。
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三仗两胜,威名已立,初一启程,全速回京,勿念。”
只是短短一行字,孟夕岚却是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周佑宸终于要回来了,他终于要回来了。
孟夕岚把纸条捂在心口,深深一叹。
竹露见她如此,不知何事,忙问道:“娘娘,皇上可一切安好?”
孟夕岚点点头,只把那张字条收起,放在一个檀木匣子里面。“皇上已经决定班师回朝了。”
竹露闻言一喜,只差要拍手道:“太好了,那么不出两个月,皇上就能回来和娘娘您团聚了。”
近来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娘娘正是最需要皇上的时候。
孟夕岚微微一笑,只觉这孤零零冷清清的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傍晚时分,无忧有些咳嗽,孟夕岚忙命人去请太医。
焦长卿原本已经到了回家的时辰,但见是慈宁宫的差事,还是亲自跑了这么一趟。而且,他还不是空手来的,他给无忧带了一样小小的礼物。
无忧是属兔的,所以,他用白雪给他做了一个小兔子的雪人。
焦长卿把小兔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没有拿进屋去。
无忧见了生人,下意识地就要往孟夕岚的身后藏,孟夕岚握着她的小手道:“宝贝,别怕,你仔细看看,这是焦太医,你见过他的。”
焦长卿放下随身携带的药箱,蹲下身子望着无忧,笑笑道:“小主子,还记得微臣吗?”
焦长卿长相俊美,微微一笑更显温柔。
无忧露出半张脸,静静地盯了他一阵,才道:“我认得你。”
焦长卿笑着拿出脉枕,道:“小主子,让在下为你把把脉,可好?”
无忧伸手拽着孟夕岚的裙子,眨巴着眼睛不回答。
焦长卿指了指窗外道:“小主子,微臣准备了一件小小的礼物给你。”
无忧闻言只仰头看了看孟夕岚,孟夕岚俯身把她抱了起来,坐到桌边。
“先让焦太医看一看,然后咱们再去看礼物。”
她亲自给她挽起袖口,露出雪白如小藕般的手腕。
焦长卿屏息静气,给她诊脉,半响才道:“小主子没什么大事,可能只是有些贪凉。”
无忧默默收回了手,忙转头看向窗外,似乎惦记着外面的礼物。
焦长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指给她看。
无忧见了石桌上的小兔子,高兴地直拍手。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却被竹青拦住,她蹲下身子给她穿好斗篷,带上风帽,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方才把她抱了出去。
孟夕岚没有跟出去,只是对着焦长卿道:“无忧那孩子,近来晚上总是做恶梦,而且,还一直尿床。”
焦长卿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许是突然换了地方,孩子心里不安吧。看她的脉象,没什么大事。娘娘放心,等到她适应了宫里的生活,她会安下心来的。”
孟夕岚轻轻一叹:“一个孩子思念母亲的感情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的。”
焦长卿眸光一沉,再度看向无忧,她正对着桌上的小兔子嘻嘻笑着,正如她的名字那般一脸无忧。
除夕夜那晚,宋雯绣和张蓉儿一起来到慈宁宫陪着孟夕岚守夜。
三个女人各怀心事,坐在一起,也不热闹。好在,孟夕岚的身边还有无忧,小春子手提着花灯给她,躬身问道:“小主子,外面的焰火就要开始了,奴才抱着您去看吧。”
无忧看看孟夕岚,见她含笑点头,便跟着小春子一起去了。
“几日不见,这孩子和娘娘愈发亲近了。”
宋雯绣在旁静静道。
孟夕岚看向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无忧,便道:“小孩子的心性总是最单纯的。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张蓉儿闻言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手指轻轻搅动着手里的帕子,微微垂眸道:“难得娘娘一番苦心,只是人心隔肚皮,到底不是亲生的……”
孟夕岚闻言稍稍皱眉,只瞧着张蓉儿道:“今儿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日子,文婕妤若是不想陪着哀家守夜,不如早早回宫去。哀家今儿不想发火,更不想坏了往后一年的好光景。”
她平时口无遮拦也就罢了,偏偏今儿还要不知轻重!
张蓉儿听了这话,脸上不是颜色,站起来福福身子道:“臣妾告退。”
待她走后,孟夕岚对着宋雯绣道:“你若是累了,也一起回去吧。”
她们本来就不是多好的关系,何必非要故作欢喜地聚在一起。
宋雯绣摇摇头道:“臣妾不喜欢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年,和娘娘在一起,做个伴儿也好。”
从前的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放在此时此刻,实在显得有些多余。
周佑宸远在千里之外,她们还有什么可争的?还不如静静待在一处,一起度过这漫长的一夜。
宋雯绣提议和孟夕岚下一盘棋解闷,孟夕岚欣然答应。
无关输赢,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待到午时一过,孟夕岚起身去往佛堂烧了今年的第一炷香。
宋雯绣也一同跟了过去。
孟夕岚静静凝视着佛像,心中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让周佑宸平平安安地回到她的身边。
宋雯绣看着她的背影,心思翻涌。
她就这样把无忧留在宫中,这等于是给她自己留了一个隐患。皇上怎么能容得下她呢?
大年初一的早晨,无忧换上了一身红色的短袄,梳着双丫髻,红红的脸蛋,乌黑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年画里的吉祥娃娃。
孟夕岚准备了不少红包,让竹露分发给宫里的下人们。和她们的落寞相比,那些宫人们反而更觉得喜庆快乐,一个人的欲望越是简单,就越是容易被满足,被取悦。
大年初一是要祭祖的,周佑宸不在,这件差事自然就落到了孟夕岚的头上。
孟夕岚盛装来到太庙,三跪九叩地来到祖宗牌位之前,她目光幽幽地盯着周世显的灵位,嘴角绽出一抹轻笑。“先祖皇帝,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曾经遗弃忽视的孩子,是个多么优秀,多么勇敢的孩子。”
如果他泉下有知,他就会明白,自己当年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