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鲜少有机会出宫,就算能出来,也只是去孟家呆上半天。
她路过过京城繁华的街道,却从未看过乡间的青草麦田,她每天生活在金碧辉煌的宫廷楼阁之中,却从未真真切切体验过寻常人家的平淡自乐。
她站在山头,看着山脚下袅袅飘起的几缕炊烟,抿嘴一笑,笑意温煦,暖如春风。
“长生你看……”她指向那几户小小的人家道:“他们一定是在做午饭吃呢。”
长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匆匆回看她道:“姐姐是不是饿了?”
无忧闻言笑嗔他一眼:“我没有,我只是让你看那小房子小院子,瞧着多小巧多可爱。”
长生听了点了点头。
孟青云上前一步道:“太子,郡主,一会儿就要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不如咱们就去山脚下歇歇脚好了。”
他见无忧那般憧憬,心想,让她看看也好。寻常百姓家,平淡家常菜,一切都是清清淡淡的。
无忧听了他的话,惊喜眨眼:“云哥哥,咱们真能去吗?”
孟青云微微点头:“若是太子殿下不反对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去安排。”
这里虽算不上偏僻,但难得能找到几户人家,歇歇脚也不错。
一会儿就到正午时分,太阳还是有点毒的。
“姐姐,你就那么想去?”长生有点担心,那些粗鄙的地方,她能适应得了吗?
无忧重重点头:“嗯,我从未去过寻常人家,心中有些好奇。”
长生含笑准了:“那好,咱们就去看看好了。只是,姐姐若是嫌弃的话,不可硬撑,不要勉强。”
无忧闻言喜不自禁,看向孟青云。
孟青云随即招手,示意身边的人,要如何准备。
那些农户,并非不识权贵的乡野之人。因着这山上的枫林美景,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不少人前来登山赏景。有京城的,也有外地的,而且,大多来得都是些显贵之人,拉帮结伙,拖家带口,一来就是一大帮人。
这些农户平时务农,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就会多备些吃的喝的,等着那些人上门,然后招揽些生意做做。
出来玩,吃饭是大事。野外不易生火做饭,能让他们吃上些热乎乎的饭菜,而且,有荤有素,也算是一桩好买卖了。
亏得农户的家里有准备,他们今天中午的午饭准备得还算丰盛。
和宫里的珍馐佳肴没法比,这里的饭菜都是些家常菜色,做工粗糙,卖相平平,但味道都是极好的,新鲜纯粹。
长生穿着一身便服,却自带一身贵气。他的眼睛也很常人不同,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犀利的强势。
那些农户见状,便知此人来头不小,而且,他身后的随从们,身上都带着兵器。
胆小一点的,压根就不敢出来。
孟青云不想难为他们,只是拿出银子散了,然后让他们各回各处,莫要出来叨扰,也不要在门后偷听。
谁要是敢出来多事,受罚不说,小心连性命都没了。
此言一出,那么看热闹的,纷纷四散而去。
土墙简陋,坑坑洼洼,房顶上只是絮着一层层厚实的稻草。
这样的方子,无忧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好奇之余,也觉得有些不适应。
长生生怕她嫌脏,便让香茗拿着手绢,把那凳子桌子,全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姐姐,先坐下吧。”他让着她坐下,又对着孟青云道:“青云哥,你过来吧。咱们既然在这乡间地方,就不必拘泥那么多礼数了。”
三人落座之后,宫女和太监们纷纷上前摆茶摆饭。
海碗的粗茶,海碗的米饭,连菜都是用大盆来装的。
无忧看着眼前的大碗,轻笑一声道:“我从未用过这么大的碗吃饭。”她说完,拿出自己的手帕,将香茗递来的筷子,擦了又擦,仔仔细细的。
她先把筷子递给长生道:“太子,你稍等一下再用。”
长生笑着接过,见她又擦了一双筷子递给孟青云,心里微微又有点介意。
这些茶饭都是提前用银针试过毒的,可她还是不放心,她用筷子拨出来一点长生碗里的饭,自己先吃了一口,跟着又拿出一双新筷子尝了尝盆里的菜。
她细嚼慢咽,恨不能把每一粒米饭都嚼得透透的。
“姐姐,这里没关系的。”长生知道她在为自己试吃。
无忧摇了摇头,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道:“母后说过,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了,只要长生在她的身边,她就习惯为他试吃试毒。
米饭很糙,但是焖得很香,还带着点脆脆的锅巴。
长生跟随父皇南征的时候,一路上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他一点也不挑剔,吃得很香,也吃了很多。
无忧倒是吃的不多,饭还是好吃的,只是盆里的菜太油了。
一顿粗茶淡饭之后,大家准备继续出去欣赏美景。
临走之际,无忧瞧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便让香茗过去给他一串钱买糖吃。
香茗把钱给了他,谁知,那孩子刚一接过去,站在他身后的中年妇女便抢了过去,揣进自己的腰包。
香茗一问才知道,她是那孩子的舅母。
那孩子见钱被拿走了,咬了咬嘴,再次看向无忧这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卑微的贪婪。
无忧有意再给,孟青云适时开口道:“郡主不必放在心上,这样的人太多了。谁也帮不了他的。”
无忧闻言微微挑眉,看了看孟青云,不再说话。
为了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宫,他们只能在半山腰赏赏风景,便要回去了。
无忧心中满是不舍,下一次再来,就不知是何时了。
长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便走过来,和她一起坐下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无忧似叹非叹:“我在想,这里的景色这么美,若是能天天看见就好了。”
长生闻言轻轻一笑,指了指之前去过的农户:“姐姐是想像他们那般过日子不成?”
无忧见他语气有异,便回头看他:“像他们又有什么不好?简简单单,平平淡淡。”
长生望向远处,放空视线道:“也许别人可以,但姐姐不行。姐姐生来就是与众不同之人,不该这样粗鄙过活。”
在他看来,她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的美好。
无忧闻言目光深邃,语气怅然道:“我哪有什么不同之处。我就是我,一个凡人罢了。”
长生见她面带轻愁,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无忧慢半拍地摇摇头:“没有。”
“你骗我!”长生不信,微微靠近她的道:“姐姐,你知道吗?你是天底下最不会撒谎的人。”
他每次撒谎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微微颤动。
“姐姐,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你可以告诉我的。”
无忧闻言看了他一眼,纯黑清澈的眸中,透着一股子无奈:“这件事你帮不了我的。”
长生下意识地想到了什么,只道:“只要是姐姐的事,我都能帮。哪怕是姐姐的婚事……”
无忧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真的知道。
“你怎么知道?”
长生踢了踢脚边的石头子儿:“姐姐的事,我当然知道。”
无忧默默垂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红着脸道:“这种事你不该知道。”
长生缓缓起身道:“只要是姐姐的事,我都该知道。你别担心,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他知道她不想出嫁,而他也是一样,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
孟青云站在几步之外,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心中也涌起一丝别样的情绪。
……
回宫之后,无忧先去给母后请安,而长生和孟青云则是去了养心殿。
突厥人再次进犯,据说烧杀抢劫了十多个村子。
周佑宸把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重重地摔在桌上:“这些得寸进尺的小人!”
十年之前,他曾经痛挫突厥六部,最后让他们不得不过来议和。
当年的浴血奋战,换来了边界十年的平安。然而,近来突厥十六部换了新的可汗,他一上台就忙着和北燕开战,似乎野心不小。
长生见父亲脸色铁青,便道:“父皇,儿臣愿跟随父亲出战,痛击敌人。”
周佑宸闻言眉头一皱:“你可知那帮人有多凶悍,凭你的经验,还不足以与他们对抗。”
长生有心争取:“儿臣愿意跟着父皇学习。”
周佑宸微微摇头:“一旦开战的话,那里就不是战场了,而是修罗地狱。”
当年,北燕虽然大胜了,但也死伤无数。
周佑宸仍记得那些尸体横陈,血腥残忍的场景。他不能让长生去冒险,他舍不得……
因着突厥进犯一事,周佑宸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他和大臣们在养心殿商量对策,朝中一半以上的人,主张议和,而不是出战。
近年来,朝廷镇压南蛮势力,断断续续已经打了好几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南部七州平定下来,正是需要休养生息之际。如果再贸然开战,那么,必定会让国力大伤,百姓受害。
众臣的建议,周佑宸听得真切,可他的心里仍是主张开张。对付这等凶狠野蛮的敌人,任何的退步,都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地掠夺和侵占。
“皇上,国库空虚,若是冒然开战,粮草和兵器定会短缺。皇上……咱们不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上战场杀敌啊。”
“皇上,如今之计,唯有咱们主动提出议和才是上上策。只要诚心诚意,对方未必会拒绝。而且,臣觉得,殿下膝下的文安郡主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此时,若是咱们能主动提出议和和亲的话……那就更好了。郡主温顺懂事,一旦嫁过去的话,定能帮助两国修好……”
周佑宸闻言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