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真假参半。
真的是强取李修的肾脏不成,父母的确没有立即为李生利安排其它肾源,而且,自从李生利动了那场不成功的手术,遭了罪,父母确实鲜少来看他。
假的是没安排其它肾源是因为,无论合法还是非法途径的肾源都要等——等同意捐献器官的人进手术室,摘取器官,再千里迢迢送过来。李生利的手术时间过长,等不了,只好先关腹,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手术时机。
不来看他则是因为父亲李寅被崔飞雪砸烂了四肢,伤的很重。父子俩同一天出事,母亲忙于应对警方的调查,花钱、托关系,种种斡旋,好不容易才让全家免于因为绑架李修、窃取人体器官而入狱。她实在没精力去看望、照顾儿子。
至于挑选私生子做新的继承人,放弃李生利,让他等死……不过是李修和钟伯的推测。
把不知真假的推测掺在真话里,可信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李生利不敢赌。
他看过镜子里的自己,那灰黑、粗糙的皮肤俨然像个死人。他每天都追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换肾,医生说他现在身体虚弱,达不到手术指标,上了手术台恐怕有危险,叫他安心休养,等符合手术指标了就立即为他换肾。
这是实话,但李生利心里不踏实。
以前虽然也知道肾病要命,却从不觉得自己真的会死。有钱能使鬼推磨,换个肾而已,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悬在头顶的利剑显了形,李生利害怕得每天都掉两斤眼泪。
心情不好,身体不仅没恢复,还每况愈下。看到自己距离手术指标越来越远,李生利心情更加恐惧,成了惊弓之鸟……如此恶性循环,几天就耗出了死相。
现在,李修以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地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最担心害怕的事赤裸裸地剖析出来,李生利心态崩了。
他大哭,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你滚!滚啊!”
崔飞雪帮李修搬了个凳子。于是李修不仅没滚,还在李生利的病床边坐了下来。
“我时间不多,你快点哭,哭完咱们聊正事。”
李生利真的不敢哭太久,他想活命,李修刚才说会给他一条活路,他还惦记着。几分钟后他止住了哭,问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李修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去跟警方揭发,你父母为了侵占财产,雇凶杀了我爸妈,伪装成入室抢劫的样子。”
李生利:“不行!我会害死他们的!”
李修:“他们死了你正好继承遗产,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换肾。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命。”
李生利:“我……可我没证据,警察不会信的。况且他们有政府关系,能摆平。”
能摆平,他们就死不了。死不了,李生利就没法继承遗产,没法自己掌握治疗节奏。
李修笑了。
果然,被溺爱长大的孩子最自私。大伯和大伯母终于要吃这颗苦果了。一家三口,谁都别想好。
李修:“他们是李氏的当家人,有钱有势,自然有人帮他们摆平,一旦失了势,人情冷暖,谁还肯帮他们?”
李生利:“你的意思是……”
李修:“下月是我20岁生日,李氏快要变天了,你要陪他们一起死,还是向我表一表衷心?”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李生利更倾向于站在父母一边,毕竟此前二十多年父母都是将他捧在手心,对他有求必应的。他们一家三口一直都是密不可分的盟友。可是这次盟友还值得信任吗?
迟疑着,李生利不敢回答。
需要再点一把火,推他一把。
一直沉默的崔飞雪插话,对李修道:“他不会听你的。”
李修:“哦?”
崔飞雪:“你毁了他的歌手事业,还不给他捐肾。我要是他肯定恨死你了,为了争一口气也不会听你的。”
李修:“有道理,好难办。”
崔飞雪:“倒也不太难办。”
李修:“你有办法?”
崔飞雪转向李生利道:“你不敢拒绝李修,却也不想答应他,遂了他的意,无非因为还没对父母死心。
“给父母打个电话吧,告诉他们你感觉很不好,想立马换肾,想让他们来探望你,看看他们的态度。”
李生利又开始哭。他怕极了,怕父母真的态度冷淡,真的想让他死。他一生从未如此孤立无援过。
李修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继续唱红脸:“走吧,反正命是他的,我佛不渡傻逼。”
崔飞雪尽职尽责唱起白脸:“哎,毕竟是你哥。”
李修冷笑一声,“抢我肾脏的哥吗?这哥给你你要不要?”
崔飞雪:“不了不了,无福消受……我当然知道他坏事做尽死不足惜,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脸上一点正常人的颜色都没有,应该真没几天活头了,不免有点不忍,你就当我是圣母吧。”
李修:“亲生父母不闻不问,倒轮到你这个外人于心不忍。少操点心吧队长,操心太多英年早衰,我就不要你了。”
两人夹枪带棒,句句都捎带着李生利。李生利终于受不了了。
“好!我给他们打电话!爸妈不会不管我的!”
他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响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接起来。
手机就在跟前,但因为父亲李寅四肢受伤,没法接电话,只能让母亲过来帮忙,因此耽误了时间。
那边接起电话,母亲直接开了免提。
父亲:“生利啊,怎么了?”
李生利:“爸,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换肾?”
父亲耐着性子哄道:“别着急,先好好养着。大夫说你现在身体太虚弱了,上手术台有危险,等各项指标合格……”
李生利急躁地打断:“要是我身体越来越差怎么办?要是现在就是最好的手术时机,以后不可能比现在更好了,怎么办?”
父亲:“怎么会呢,你要有信心,听医生的话,别胡思乱想。”
李生利:“我说的是实话啊,我的指标越来越差了……爸,你们来看看我吧,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真的不想死啊。”
父亲:“好,等会儿让你妈去看你。”
他自己四肢受伤,裹着石膏纱布,僵尸一般,自然没法去医院探望李生利。他不想病中的儿子徒增烦恼。
另外,他懊悔不已。此次被崔飞雪伤成这样,实在因为贪心不足,明明有其它渠道的肾源,偏想去偷李修的,惹到崔飞雪这个疯子,实在不值。
在给儿子换肾这件事上,他不再激进,彻底老实了,主打一个遵医嘱。医生说让李生利休养,那就好好休养,莫节外生枝。
李生利觉得父亲完全就是在搪塞自己,十分不满。他语气强硬地要求道:“你们现在就来医院,把换肾的事定下来。”
父亲:“你是不是胡思乱想了?生利,爸爸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最近没去医院看你,心里也难受吧?可爸妈现在真的很忙,下午就让你妈……”
母亲接过话头:“下午我一定去医院看你,好不好?”
他们忙着等李修回家吃饭,忙着筹谋与李修的谈判,亦或者铤而走险,忙着害李修,自然顾不上李生利。
李生利却不知道,他质问道:“你们到底有什么可忙的?什么事比我还重要?”
母亲没什么耐心,说话语气严厉起来:“你懂点事,李氏那么大的企业,我们当然忙。”
李生利眼泪再次滚落,“妈,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母亲:“你说什么呢?爸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将来把李氏完完整整交到你手里。”
抢走原本属于李修的70%股权,可不就能把公司完完整整交给李生利了吗,故而今天跟李修的会面非常重要。
但父母又不愿对李生利明说。一方面他们知道李生利恨李修入骨,若让他知道不去探望他是为了好饭好菜地招待李修,不是平白给他添堵吗。另一方面,他们的确存了坑害李修的心思和手段,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子不知道为好。
父母还是在替李生利考虑的。
但李生利不这么想。
忙忙忙,只不过要他们来探望一下,却推三阻四。
母亲不提把公司交给李生利还好,一提这个话题,本就疑神疑鬼的李生利立即品出了更深一层的意味。
看来父母真的在考虑公司继承人。
那么,这个继承人会是他李生利吗?
大概不会。一提到换肾,他们就言辞闪躲,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是想拖死他吧?
火候刚好,怕再聊下去他们就把误会解开了,李修直接抢过李生利的手机,挂断。
“他们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不必我再费口舌了吧?”
李生利又愣了好一阵子,抽抽噎噎地哭。
崔飞雪递给他几张餐巾纸,他狠狠抹掉眼泪,擤去鼻涕,终于下了决心。
“好,我告发他们,送他们进去。”
李修在心里拍了一下手,第一步算是成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你打算怎么告发他们?”
李生利:“我就说……呃……无意间听他们提起以前的事,他们雇凶杀死你父母,然后假扮成入室抢劫。”
李修状似无意地问道:“你真听到过?”
李生利:“嗯。”
李修:“他们为什么提起那件事?”
李生利:“好像有人勒索我爸——我不知道是真勒索,还是恶作剧——我爸妈挺担心的,他们悄悄在书房商量,说会不会是当年雇来杀你父母的人……
“后面的内容我就没再听下去。其实我早就猜到了。真听到他们承认,反而没什么感觉,就……没当回事。”
李修:“你那时候多大?”
李生利:“大概……忘了。”
李修:“现在想。”
李生利只能照做,“就……大概……小学的时候,可能五六年级吧……”
李修:“那就是十一二岁。不行。”
李生利:“不行?”
李修:“小孩子听说的话,警方很难采信,18岁以后你还听到过父母聊起此事,这样才保险。”
李生利:“你让我跟警察撒谎?”
李修:“怎么了?”
李生利被他理直气壮的反问噎住了。
没怎么,不过就是违法而已。李生利好想吐槽。
李修继续道:“以前不是很会撒谎吗?诬陷我偷你的零花钱,诬陷我弄坏你的东西,或者跟长辈告状,说我诅咒长辈们快点死,让全家人都不给我好脸色……说谎的技能应该还没忘吧?”
李生利:“我……我会照你说的做。”
李修直接拨通了报警电话,今日事今日毕夜长梦多,他可不给李生利反悔的机会。
约莫一小时后,李修和崔飞雪离开了李生利的病房,同两名警察一起。
其中较为年长的警察对李修道:“你父母遇害的案子当年我也有所耳闻,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有新线索。”
李修问道:“有可能重新调查吗?”
那警察道:“调查是肯定的,不过,只有一份证人证言,没有其它证据支撑,很难有什么进展,除非凶手自己认罪。”
与警察告别,李修掏出静音的手机看了一眼。五个未接来电,其中三个是大伯母打来的,两个是大伯打来的。
距离约定的家宴时间已经过了1个多小时,他们必然等急了。
就在这时,大伯母的电话又打来了。
李修接起,“喂?”
大伯母客气道:“小修啊,今天不是约好了回家吃午饭吗,你一直没回来,我跟你大伯挺担心的,别是出了什么事。”
李修也客气地回道:“只要你们不害我,我出不了事。”
大伯母忍着怒气讪笑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全家可都等着你呢,厨师还专门做了你爱吃的菜。”
李修:“再说吧。”
大伯母:“再说?”
李修:“忙着呢,先不说了,改天再通知你见面时间。”
不等对面回复。李修直接挂了电话。
大伯母气的将手机扔在沙发上,骂道:“小兔崽子,他怎么还不死?”
大伯恶狠狠道:“快了,只要他敢露面,我有得是办法收拾他。”
另一边,李修问崔飞雪道:“肖影也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就在这家医院,咱们去看看?”
跑到仇人面前略略略的美好时刻,崔飞雪自然不愿错过。“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