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引桢也听到了滚轮和水泥地面的摩擦声,他松开好不容易抓到的鸡,艰难地弯着腰从鸡窝里出来。
爷爷似乎不在,就他们两人站在一片枯黄的院子里,静静对望。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尹漱说这句话并不是疼惜他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却要躬身干粗活。
而是他这番自我感动的下凡行为,衬得她和爷爷有点里外不是人。
因为他们祖孙并不能承诺他什么,却眼睁睁看着他忙前忙后,有种占便宜的感觉。
可要赶他走,就又分外地失礼,北城到这里,何止是远?
地形气温都一整个变了样。
从分开那一年到现在,他到底还在执着什么?
他不懂什么叫“心如磐石,不可转也”吗?
“今天你过生日,我来陪陪爷爷……”
“你……不会经常来吧?”
尹漱想起那封遥远的信,那张温馨异常的照片。
原来那不是终止,而是一个开端。
“也不是很频繁,一个月来一次……如果不能来,会提前告诉爷爷,我现在和爷爷可是忘年交……”
尹漱知道自己这几年都没回来过,不好苛责他这个尽心尽力的人,只越过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所有东西都精确地摆在原来的位置上,似乎从未有人打扰过。
但床头的那只黑色行李箱,却在告诉尹漱,这里有闯入者。
或许他都在这里睡过无数次了。
但尹漱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了,飞机高铁汽车来回倒,她累极了。
换了衣服,她就上床睡觉了。
被子上除了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他身上那股洁净而庞大的香味,有种催眠的神效,能让人联想到雪天,炉火,热红酒这几个意象。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很轻,接着轻轻掀开她脚边被子的一角,塞了个热水袋进去。
尹漱无意识地翻了下身,被子往下滑落,孟引桢上前替她盖好。
他蹲下身子,痴迷地望着她的睡颜,满足不已。
他想,自己这辈子本该是个不信爱情也没有爱情的冷酷之人。
哪知上天看他不爽,赐了他一个。
只不过,就他认为是爱情吧,尹漱看他仿佛洪水猛兽。
她的手机搁在床头,开了静音模式,但不断有信息跳进来,跟失灵了一样。
她的箱子也是,几乎贴满了托运标签。
工作早已把她填满,爱情男人于她而言,不过鲜少会想起的旧物件。
*
爷爷打完麻将回来了。
他上午忙着磨豆腐卖豆腐,就下午有点空闲,所以才会只有孟引桢这个大少爷在抓鸡。
“小孟啊,今天打牌有人给了我一个好东西,我用不到,给你好了……”
孟引桢一看是盒烟,刚从怀里拿出来,还带着体温。
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孟引桢却一时眼热。
他的家境,根本不存在什么父母外出然后把看到的好东西省下,带回来的亲情故事。
但在尹家,他体会到无数次。
原来真的有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汐汐今天回来了……估计太累了,还在睡觉……”
“那让她睡吧,我们先吃……别去喊她,这孩子起床气重……”
孟引桢应下,一老一小两人先坐下吃晚饭。
桌上都是尹漱爱吃的菜,爷爷出去打牌前就都煮好了,明知她几乎不可能回来,还是按照过生日的规格给准备了。
八仙桌上又放了圆桌,冷菜热菜都有,没酒店的花样多,但爱很多。
不过爷爷似乎不知道尹漱的病情,这些菜都还是她小时候的口味。
孟引桢有些感慨,她原来小时候就爱吃素菜,要知道胡萝卜,黄瓜他可是深恶痛绝。
桌上还有一道鸡汤,是孟引桢现杀现做的,里面加了一些滋补的东西,鲜美又有营养。
爷爷盛了一碗,笑说:“你父母知道你在我们家这么辛苦吗?”
说完,又给孟引桢舀了一碗,孟引桢受宠若惊,摆摆手说:“没事的,只要我还不结婚,他们连见都不会见我的……”
这是实话,孟远琛在知道自己那么让步,而自家儿子依然抓不住人家的心时,直接让孟引桢滚了。
“你这个年纪确实,父母肯定着急,但……你有没有想过,汐汐和你可能确实是有缘无份,这不是你多往我这里跑几趟就能解决的……我确实欢喜你,但我更不会强迫汐汐……”
以前孟引桢来,爷爷绝不会提这些感情上的事,但这次尹漱回来了,他想着确实该有个结果,所以提了。
“我明白,今天我会和汐汐聊聊,如果不行,我会放手……”
孟引桢不得不放下,他已经缘木求鱼太久了。
太久得不到回应,都会倦的。
“嗯……”爷爷拍拍孟引桢的肩膀,先下了桌。
他要去看天气预报,然后就睡了。
孟引桢看着一桌子菜,挑了几样,各装在小碗里,然后放在了托盘里。
门缝里泄出了灯光,看来已经醒了,孟引桢敲门。
“进……”
孟引桢把托盘放在床头,“要不要先吃点?”
尹漱惊异地望着眼前这个顺从而耐心的男人。
心想他一个公子哥,被甩了不应该是灯红酒绿地寻欢作乐,怎么还洗手作羹汤,越发地老实温柔起来?
“吃完,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尹漱不知怎地就下定了一个决心,那日在海边,那人劝成那样,她都丝毫不动摇。
但眼下,不知怎地磐石心就这么塌方了……
或许精卫填海,愚公移山,铁杵成针的故事,都是真的。
“好……”
两人各怀心思,心里都是一阵打鼓。
*
这里离镇上不远,孟引桢开车带她,两人一路无言。
车里放着林忆莲的《再见悲哀》
讲的是不要因为过去的回忆而幻想着和前任复合,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尹漱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关了音乐。
从包里掏出两个小玩意放在中控台上,“在国外逛集市看到的,可以打个孔,穿个绳子,给耶耶系上……我怕我忘了……”
孟引桢不方便看,只说:“好……这次回来……”
“换完护照就要走了……”
“哦……”
他们之间越来越没话了,可车厢里却有一种荒诞不经的天长地久之感。
或许夜色总是擅长把时间拉长。
车子在一个馄饨摊旁停下,摊子冒着热气,白炽灯泡悠悠地晃着。
人不是很多,孟引桢和尹漱单独坐一张矮桌。
两人都刚吃过,只点了一碗红豆小圆子。
端上来后,尹漱先尝了一勺,然后推给孟引桢:“你尝尝,不是很甜……”
碗里只有一个勺子,孟引桢没说什么,也尝了一口。
尹漱的眼神越过孟引桢的宽肩,在看来往的行人,然后倾身同他说悄悄话:“我刚刚看到我初中的老师了……我还撞破过他的好事……”
“什么好事……”
“我路过停车场,看到他和一个女老师在车里接吻……”
孟引桢不知怎地,伸手就蒙住了她的眼睛,“小孩子不能看这些……”
“喂,都过去了……”尹漱笑出了声,这个男人怎么还纯情起来了。
接着两人间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汐汐,我以后可能就不会……”
孟引桢忍受不了这种死寂,还是开了口。
但真到这一步,谁都无法洒脱,谁都是伤痕累累。
尹漱知道他想说什么,她没接话,而是很平常地说:“孟引桢,我们要不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