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暗暗称道:“赵国还真是下了血本。”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轻飘飘地道:“若是灭了你赵国,你这山岭和矿脉自然也是我大秦的,何必等你送上来?”
此言一出,公孙起心脏猛地一跳。他早料到恶夫定然会有此一言,但还是没想到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可他不能退缩,强笑道:“此乃我王的一片诚心,宁愿先与秦国共享矿山之利,也不愿两国交兵,两国交战,战则两败俱伤,不如双赢之举。”
“哦?双赢?”恶夫像是听到笑话似的,扫了公孙起一眼,“你们剩下这口气,又能让我大秦赢到什么?”
“至少……太尉不必再兴师动众,浪费钱粮去打赵国。赵国会主动向秦国进贡,年年纳税,决不敢生乱。”公孙起面不改色,“我王已经明白,赵无力与秦为敌,甘愿以秦国马首是瞻。”
恶夫静静听完,忽然抬眼冷笑:“好一个马首是瞻。赋税...你又能交上多少赋税,哪有统一国之地来的痛快?”
公孙起心里狂跳,却只得压住颤抖,拱手道:“一切从秦国之令,我赵国愿举全部之力,尽量...满足赋税。”
“行。”恶夫无所谓地摊摊手,“既如此,等我将这些图册送呈大王,请大王定夺。至于你们能不能见到大王,那得看他心情。”
公孙起闻言,忙上前一步:“敢问太尉,不知...您何时前去上奏大王?”
恶夫故作沉吟,缓缓道:“你们先在馆舍等几天,有消息我会通知你,若大王懒得见你们,那就只能回头再说了。”
公孙起见恶夫不肯松口,心急如焚,却也不敢逼得太紧,只得又行一礼:“那就有劳太尉了。”
“嗯。”恶夫淡淡点头,朝身旁侍卫示意,“带他们去馆舍安顿。”
公孙起等人只得跟随侍卫离去。他们出了太尉府,心中七上八下。瞧这架势,秦国根本不怎么急——换言之,他们并不把赵国的“进献”当作迫在眉睫的需求。
倘若嬴政真想要雷霆出击,恐怕是随时动手;若他想先收矿山,再慢慢图之,也未可知。究竟哪一种结局,谁都无法猜测。
……
目送赵使离开,恶夫将那几幅地形图收入檀木匣中,暗自思量:这份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要一战拿下赵国,固然痛快。可赵国毕竟还有李牧坐镇,打起来秦国也不可能不付出代价,这件事倒是要好生寻思寻思。
他将地图仔细卷好,唤来随从吩咐:“给我备车,进宫一趟,得向大王面呈此事。”
随从应声快步下去。恶夫理了理衣冠,缓缓出了太尉府。
大秦咸阳城依旧人声鼎沸,车马如流,远处章台宫的高大城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赵国……”他登上马车,心底不禁轻哂,“可怜的赵王偃,还真以为矿脉和上贡就能免了灭国下场?”
马车轱辘声渐行渐远,穿过繁华街市,朝着章台宫驶去。
入宫之后,恶夫跟着内侍的指引径直走向后宫,外臣不可入后宫的规矩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哟,大哥,跟王妃这么有雅兴呢?”
隔着老远,恶夫就开口冲亭内的嬴政和芈姬打趣起来。
嬴政与芈姬正坐在亭内,身旁小几上摆着果脯与茶壶。阳光透过檐角洒下,给这片后宫花园染上一层暖意。
听得恶夫的调笑之声,嬴政抬眼望去,见他大步流星而来,不由勾唇笑道:“你这小子,不去前殿找寡人,倒直接跑来后宫了,当是自家后院了?”
芈姬微微偏头,轻笑道:“太尉今儿怎么也有空?若没紧要事,臣妾便多与大王闲话几句。”
她与恶夫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知他既是嬴政的好兄弟,也是朝中顶梁柱,便也不避嫌。
恶夫拱了拱手,笑嘻嘻地走到亭边:“今儿确实有大事,赵国那帮人,送来了份不大不小的‘礼’,我来向大王禀明——顺带着,也瞧瞧你们这等赏花对月的悠闲日子,着实令人羡慕。”
嬴政“哦”了一声,放下手中茶盏,眉目微凝:“赵使已经到了?”
“正是。”恶夫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份小巧的檀木匣子,“里头是赵国呈上的山川地形图,重点圈出了若干矿脉所在。据说这都是他们精心挑选的‘肥地’,甘愿拱手让与我大秦。”
嬴政听了,不由轻轻蹙眉:“赵国向来倔强,此番竟肯献矿献地,不免显得太过违和,会不会是有别的阴谋算计?”
“确实。”恶夫嗤笑道,“以他们如今的处境,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再怎么‘倔强’,也抵不住我秦国的虎狼之师。”
嬴政缓缓靠在亭柱上,伸手接过恶夫奉上的木匣,打开扫了几眼,目光闪了闪:“这矿脉皆是荒山野岭,赵偃倒是...好算计啊!”
恶夫合上匣子,语气轻快:“无所谓了,现在和将来开采都是势在必行,又不会是为他人做嫁衣,这倒是无所谓。”
嬴政沉吟半晌,忽然对芈姬道:“卿且回殿歇着,寡人与太尉有些军国要事要谈。”
芈姬自知这等军事机密无须自己置喙,便起身微一欠身:“是,臣妾告退。”她走出亭子时,带着一股幽幽清香,转身回望了嬴政与恶夫一眼,随后在宫女随侍下离开了。
待芈姬的身影消失在花丛尽头,嬴政这才看向恶夫,眼神已不复先前那般闲散,带着几分肃穆与深沉:“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赵国的‘投诚’?你我都清楚,邯郸城里还有李牧坐镇,真要动手,也须花些代价。”
恶夫单手支颌,似笑非笑:“若是一年前,我会劝你速战速决——彼时咱们刚灭齐、燕,士气正旺,可以借着锐气拿下邯郸,震慑天下。”
“不过现在嘛,大王既定下‘北拓草原、强军积粮’的规划,若又急着对赵国发动大规模征战,势必分散朝廷资源。何况枢密院还在磨合阶段,新式军备也在完善关键时刻。”
他稍顿一顿,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所以,不如先收下他们的这份礼,让赵国在邯郸关起门来,慢慢等死。咱们还可以借机在那些献上的矿脉边地布置兵营,修筑道路,等到一切就绪,再来收网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