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允熥话音落下且不再继续说什么的时候。
奉天殿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才是一众文臣武将的窃窃议论声音窸窣响起。
“纺纱机……改良织布机……”
骤然说起这两个东西,许多对纺织一事并不了解的人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朱允熥在表达什么。
不过,尽管如此。
这些人面上大多还是露出了喜色。
没别的,以往陛下在早朝发话,必定是又在捣鼓什么耗钱的玩乐项目,但这一次听起来……至少不是幺蛾子了!
而与此同时。
站在文臣列队之中的工部尚书秦逵,却是立刻就站了出来,跪地叩头,高呼道:“陛下此举……让大多穷苦百姓也能有几件蔽体之衣,实乃是无比英明之举!圣明之君顾念百姓、惠泽百姓,陛下当为圣明之君!”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显得无比认真诚恳,甚至眼眶都微微有些发红,只因为他正是参与此事之中的一个环节,一早就知道了朱允熥的意图。
他也知道,陛下为了此事能够顺利进行下去,故此才一直隐瞒,甚至安排了锦衣卫的人手盯着此事严防外泄。
可如此举动,却让陛下平白背了多少骂名?
他一日日看着工业司送来的大量纱线,看着工部下面的织造局、织造坊快速地生产出廉价布料随着煤运司的运输路线往大明皇朝各处运送而去……虽未亲眼所见,却仿佛能看到那些空洞的眼神因此而被希望重新填充。
一念及此,秦逵心中之不平久矣:陛下为众人抱薪,绝不该得这骂名!
如今见朱允熥终于愿意把此事说出来,秦逵高兴啊!他是从心底里高兴的!所以迫不及待地就挑头站了出来。
不为别的。
而是,对于如今端坐龙椅之上的少帝,他曾经不解、畏惧、无奈……最开始是迫于天子威压,皇权气势,或是那出手阔绰的、他从未见过的巨额奖励,而毕恭毕敬。
但两个月下来。
他心中便只剩下了心悦诚服、忠心跟随。
一个有头脑、有筹谋、有为众人抱薪的仁者之心的君王,有魄力和行动力、有万世帝王之姿的君王,同时还是一个出手阔绰的君王——在全了文人气节和本心的同时,亦可全了人性之中难以拒绝的贪婪——试有什么理由不死心塌地地诚服跟随?
“什么蔽体之衣?”
“这秦大人……怎么就突然开始……”
见秦逵声音激昂、神情激动的样子,更是让在场众人都连番懵逼起来。
当然,也不乏被秦逵提醒而反应过来的人。
站在最前方的詹徽约莫是突然反应过来,脑海里仿佛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瞬间把诸多信息串联起来,而后一颗心脏“咯噔”了一下。
詹徽死死盯着站出来,额头都叩得略略发红的秦逵。
连话都快说不稳了:“秦大人……你……你说的……让穷苦百姓都有蔽体之意,指的……指的莫非是……莫非是如今北方诸多省、府、州、县正在大量贩卖的……廉价布料!!!?”
詹徽的声音里充斥着不敢置信,说完甚至紧张得咽了口唾沫,为了等秦逵接下来的答案,下意识连呼吸都屏住了。
秦逵点了点头道:“自然是!”
“詹大人只当这天下真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大善人,会愿意散尽巨额的财富做这么大的善事不成?呵!”
说到最后,秦逵甚至已经忍不住略带嘲讽地轻嗤了一声,他和詹徽同为六部堂首,詹徽最近对于朱允熥一些暗暗的不满多少都知道一些。
之前他只能暗暗替朱允熥委屈,如今可算出了口气。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便是真有这么个大善人,可詹大人和在座诸位总有人知道些北方的消息,知道如今正在贩卖廉价布料的地方远不在少数吧?假定这个大善人真的拿出巨额家财,数量如此之巨的廉价布匹又如何能生产出来?”
“若非陛下寻来了人,组建了工业司创造了纺纱效率极高的纺纱机,又给了微臣改进织布机的法子,就是你有金山银山,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秦逵的声音依旧慷慨激昂,说话之时甚至唾沫横飞。
撇开别的不说,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神迹」一般的存在,即便他是一步步看着这个「神迹」慢慢实现下来的,依旧是完全无法保持平静。
听到秦逵这一番话。
詹徽这才发现自己都忘记了呼吸,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口空气,而后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熥,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竟然……竟然真的是……我……我……”
此刻,他的心中宛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即便是得到了工部尚书秦逵的肯定答案,说话依旧还利索不起来。
站在詹徽身边的户部尚书傅友文,也同样是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瞪大眼睛嘴巴张地老大看着秦逵,失神呢喃慨叹:“是……是陛下……竟然是,陛下!”
二人均是如遭雷击、呆若木鸡的样子。
对于秦逵口中的所有内容,詹徽和傅友文是立刻就信了的。
首先此事并非这位「顽劣」的陛下一口之词,而是连工部尚书都盖章认证的。
此事若是假的。
工部尚书何以如此激动?何以如此义愤?他约莫只会和其他人一样,揪着陛下那些「荒唐事儿」不放,就算是作假,这副模样也很难做出来。
况且「北方大量售卖廉价布料」这件事情本身就存在很多无法理解之事,安排一切的大善人、大量布料是如何生产出来的,如何去承担如此巨大的生产成本……
而这些问题,在今天的朝堂上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这就是毫无疑议的答案!
而与此同时。
见秦逵、詹徽、傅友文三人,各自为六部之中的一部堂首,三个朝廷里最举足轻重的人物都各疯各的,下一刻就成了奉天殿上其他的文武朝臣懵逼了。
“啥情况?什么北方?什么廉价布料??”
“这上朝上得好好的,怎么秦大人、詹大人、傅大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魔怔了?”
这个时代车马慢、人员流动慢。
若不是像詹徽、傅友文这些最为位高权重、又有一定的情报消息来源的人,这些消息靠着自然传播,是不足以传到应天府人人都知晓的。
因此朝堂上许多人都不明白这三个人在干什么,只知道,陛下几句话,让当今朝堂六部的三个堂首都魔怔了。
至于淮西勋贵吧……他们倒是也位高权重且风头极盛,但架不住这群兵痞子现在日子过得极其舒坦,况且在他们的概念里,外面诸多省、府、藩王的事儿不用太过关注,但凡出了事儿他们去一顿嘎嘎乱杀就够了,此时竟是一个也没什么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