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慕予蹙起眉头。
她站起来,将椅子重新拉回桌子旁,然后来到古元卓身边,伸手一把将人捞起,按坐在椅子上。
她回身时,挑衅地望着粗髯汉子:“你这椅子难道是皇位不成,还指定人来坐?他是我家人,轮不到外人来欺负。”
粗髯汉子眼角微微一抽,梗着脖子瞪圆了眼珠子盯着子慕予,像条蛇锁住了它的猎物。
这种程度的威慑子慕予还没放在眼里。
她蹲回原来的地方,从容而坦然地对上粗髯汉子的目光。
她很仔细地打量着汉子。
这个男人看着比子明年龄大很多,不知是因为终日劳作还是什么,肌肤被晒成古铜色,脸现在被热气晕着,显得黑红黑红的。
他的眼角和嘴周的皱纹很明显,手臂像猿猴一般,健壮而粗长。
两颊的胡须修剪得很短,下巴的胡须特意留着,有三节手指头那般长了。
真是太奇怪了。
年纪看起来大概五六十岁的人了,可是无论是胡须还是头发,都粗黑无比,像壮年一般。
汉子目光里的威胁性慢慢变弱,反而被打量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喉咙滑动几下,艰难地清了清嗓子,转移目光,伸腿将绑在桌腿边上的酒壶一挑。
动作十分利索漂亮。
汉子巨掌握住酒壶,拇指将壶口的木塞推拔掉,仰起头闷了好大一口酒。
“你是不是我爹的人?”子慕予突然出声道。
汉子一口酒“噗”地全喷了出来,有些洒到火苗上,火焰噌地冒了出来。
要不是汉子反应迅速,嘴巴闭得快,不然那火焰在顷刻之间就可以沿着酒水弧度烧到汉子下巴胡子处。
汉子摸着下巴,一脸后怕地道:“好险!我这胡子可留了许多年。”
子慕予死死盯着汉子。
他这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就算他是子明的人,何至于如此惊讶?
汉子自然留意到她的目光。
有些不太自然伸手捋了捋下巴的胡须,咳咳地又清了两下嗓子,眼珠子有些刻意地四十五度斜着朝上。
“我……”
子慕予才不想听他绞尽脑汁编出来的谎话,再一次直接发问:“你认识我爹爹子明对不对?你们是他的人?吴三的事情,是你们处理的还是我爹爹处理的?”
汉子半张着嘴,神色怪异起来,许久,才像大梦初醒:“啊?……啊,是子明啊。吴三是谁呀,我不认识他呀。”
他没有说谎。
可是子慕予还是觉得其中有些奇怪。
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到底为何?
“子明,我爹爹,有什么不对?”子慕予盯着粗髯汉子。
“啊?……啊,子明,你爹爹嘛,我也是前阵子才认识他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莫要见怪呀。这锅地瓜弄脏了,我先拿去扔了啊。”粗髯汉子端起铁锅就走。
好好的小半锅油,因为一口酒,毁了。
不愧是卖油的,汉子将热油泼向墙角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
重新刷锅、擦锅、添油的中途,汉子扶在墙上,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又挠了挠后脑勺,低声嘟囔道:“我的小祖宗呦,老庄头不会撒谎呀,忒为难老庄头啦。”
子慕予有些无奈,显得有点心事沉沉。
她不喜欢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这让她对未来的规划很有阻碍。
她不希望自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受了这些人太多恩情,以后深陷身份的桎梏中无法自拔。
就跟前世那样,她生于国,养于国,教于国,便只能以此身报国,至死无悔。
这一世,她对先神洲,对凤凰坳以外的人,尚无过多的纠葛与联系,一切都可以重新构建和选择。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自己的命运落在旁人手里。
若子明他们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图谋,还得看自己愿不愿意。
子慕予铁定心意,强按牛头不喝水,且尽人生有限杯。
对方有招来,不接就是。
子慕予拉起古元卓,立即往外走。
粗髯汉子端着重新装了油的锅出来,一看二人要走,又急了一脑门的汗。
“娃啊,不吃炸地瓜了嘛?”
子慕予头也不回,扬起手,摆了摆。
粗髯汉子急得团团转,一咬牙,将油锅搁在台阶上,双脚交叉来个错步,整个人往前扑,人没落地,声音已经大大地喊了起来:“哎呦!救命啦,摔死老庄头啦!”
子慕予脚步一顿。
她知道那汉子这一栽有水分,可是他时下的确摔得有些狠。
裤管上都渗血了。
这个世界的演员这么专业的嘛?
古元卓松开子慕予的手,转身往回跑。
“老伯,老伯,别慌,我来救你。”古元卓急声道,奔到粗髯汉子身边,手慌脚乱地想帮忙将人扶起。
可是汉子像个软脚虾似的,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乍暖还寒的季节,古元卓累出一身热汗。
“弟弟,快来帮忙!”古元卓对子慕予招手。
子慕予挠挠头,最终还是往回踱步。
她刚伸出手,便被粗髯汉子一把抓住。
并不需要用什么力,汉子自己便站起来了。
“娃啊,谢谢您呀,多好的孩子啊!”汉子眼眶通红地望着子慕予,感激得不知如何才好。
古元卓脸颊红扑扑地,怪不好意思地道:“应该的,应该的。”
“为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老庄头送您一本书。”粗髯汉子说着,腿也不疼了,快步走进屋子,没一会儿便走了出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书。
书卷成长筒,用麻绳绑着。
子慕予垂眸看着递过来的书卷,凉凉地道:“你是不是感谢错了,救你的是元卓,我只是搭把手的。要感谢,把书给他吧。”
“呃?”粗髯汉子一脸为难,“这本书,实在不适合他,给他,反而会害了他呀。”
“那你挑一本适合他的不就好了?”子慕予扬眉。
“啊?……啊,老庄头只有这么一本书。”粗髯汉子鼻子上凝了好大一滴汗珠。
“那有什么,你送他一些炸地瓜,或者送他两斤油,再不济给他一点银子,不一样行?”
不能怪子慕予有心捉弄。
跟不真诚的人打交道,实在麻烦得很。
粗髯汉子实在没办法了:“你们两个我都得感谢的。这孩子,我送他一盘炸地瓜,两斤油,另加三两银子。书,无论如何您都要拿走。否则就是看不起我老庄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