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无法形容自己看见古元卓出现在家门前时的心情。
古元卓赤着膀子,身上这一道那一道的血迹。他的上衣,撕裂拧成了一条长长的带子,与一股藤蔓缠在一起,将子慕予绑在身后。
子慕予,脸白得像凝了一层寒霜,身体似刚从血水池中捞出来的一般,哪哪都在流血。
古元卓一路走回,他的身后,一路点点滴滴的粘腻血渍,看着十分骇人。
这是子明根本无法想象的状况。
他以为,情形再坏,应该是子慕予背着重伤的古元卓回来,而不是反着来。
荒谬,这太荒谬了。
老庄头又惊又怒,心头大恸,浊泪滚滚,当时并无外人在场,便指着子明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不是说她会没事吗?这叫没事吗?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跟主子交代!”
子明咬着牙握着拳,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急虑交加,并未反驳。
沈清也慌了手脚,满脸苦色:“怎么搞成了这样?她会死吗?我们怎么办?逃吗?”
老庄头冷哼:“若她死了,我看你们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
还是柳寻双够冷静,两根手指搭上子慕予下垂的手上,沉吟半晌,神色由游移转为坚定,沉声道:“赶紧送到我那里去!”
……………………
颠簸。
不知是谁在翻动她的身体。
疼痛似鬼魅,有时候痛入骨髓,有时候又麻麻绵绵。
似乎听到了风铃声。
吹拂到鼻尖的微风,腥甜中的混着一股极其辛辣的药味。
脑海中无数幅毫无关联的画面,不停无序播放着。
她为了刺杀一名毒贩头目,曾在臭气熏天的下水道里待了七天七夜。那时与她相伴的,只有老鼠和蟑螂。
她没有父母。
没有同学。
也没有朋友。
孤零零的一个人。
为杀人而存在于这世界上。
杀被国家判定罪无可恕却又无法将其绳之于法的人。
捉捕穷凶极恶者,往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刺杀不同。
要付出的最大代价,也不过是丢自己那条性命。
她一直在搬家。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搬的。
不过是人从一个地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东西是完全不动的,因为怕惊动别人。
也不会交朋友、与邻居亲近。
上头说,杀手不应该与世间有太多交集,心肠会变软,会引来不可控的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人买菜。
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看电视剧,看综艺。
一个人笑。
一个人和手机说话。
以前,从没觉得这样的生活凄凉。
“弟弟,弟弟,这是阿娘新做的衣服,你一套,我一套。”古元卓一手捧着一套衣服,笑得很开心。
其实两套衣服,只有一套是新布做的。古元卓那套,不过是用旧布料拼拼接接,缝缝补补。
“元卓长得快,衣服很快就得换一轮,这些旧布料不用,就浪费了。”苏柔这般解释道。
“咱有钱,都穿新的。”子明道。
苏柔只是柔柔地笑:“这些钱得攒起来,以后有大用呢。”
画面一转,子明唤来一道龙卷风,得意地问她:“慕予,爹爹这一招帅不帅,有没有很景仰?”
飞沙走石渐渐幻化成无数白色亮片,亮片又化成灰烬,灰烬尽处,是一家四口围坐在木桌前喝粥,那豆豉浆如此咸鲜可口。
“你该走了。”画面又到了老庄头的院子,老庄头神色极其严肃地望着她。
“往哪里去?”她潜意识应道。
“去,为我们杀人。”不知为何,老庄头又变成了子明。
他脸上的神情,杀意腾腾,阴郁晦暗,是从没有过的陌生。
“首先要杀的,是古元卓。”沈清的脸突然冒了出来。
“还有苏柔。”一个全身散发着药味的女子背对着她。
……
……
混着皮肤油脂的粘汗从子慕予的额头滑下,落入糟乱的黑发之中。她的双眼紧闭,长睫微颤,精神枯绝到极点,嘴里开始说着胡话。
“我是人,不是杀器,不是你们的提线木偶,不是!”
“别动!”不知是谁温柔却坚定地喝了一声,随后叹息,“祖宗,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伤口又裂了。”
混沌中夹着混乱。
子慕予脑袋里一会儿充斥着许多声音,远的近的,强的弱的,有时候听得清,有时候听不清,嗡嗡作响,一会儿,又好像身陷于虚无之中,什么也感觉不到,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声响,连自己心跳声也听不见了。
醒着,是真痛。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子慕予暗骂了一句:老天爷,你个傻x!
什么重生,什么穿越,都是老天虐人的把戏。
死,就该死得彻彻底底。
应该人手一碗孟婆汤。
什么记忆,什么前生今世,什么罪,什么善,一切都应该烟消云散。
否则为人一遭,遇到这些人,发生这些事,牵动了些不舍,让人如何甘心去死。
……
……
此刻,有两人正站在石壁前,阴沉的脸齐齐露出愕然之色。
两位五品神明,像凡人一般,尸体横陈于地上,颈部都被切开了一道吓人的大豁口,仅剩一点皮肤连着,血已经流干了。
子明细细查看了一下现场,各处刀痕,被损毁的草和树,乱石,血渍,毁掉的红伞一一落入眼底。
“这是进行了一场激战啊。两个孩子,对抗两位神明,可能吗?”老庄头嘴唇颤抖,心中乱成一团。
他这时候的心情,可不是复杂那么简单。
两个六岁孩童,杀了两位五品神明,竟还有命在,这让他的心抑制不住地沸腾起来,禁不住的老怀欣慰。
可是,这战场本不应该如此惨烈的。要是他没听子明的那些屁话,赶来救援,慕予不会伤得那么重!
他心中的自责,让他好几次都恨不得一掌拍向自己脑门,立即毙掉自己性命。
可是,现在慕予虽在鬼门关徘徊,到底性命尚在,使命未成,自己也只能苟活着。
这两位到底是哪里来的,如此丧心病狂要对两位小娃动手!
“这是赤鼎。”子明蹲在红伞跟前,脸黑沉得更加可怕,“他们是云雨和云风!”
老庄头浑身一震,整个人打了个寒战:“云雨、云风?他们不是那个人的徒弟吗?”
子明点头。
“长这么大了呀,可惜了。”老庄头陷入回忆之中,“这两个小孩根基不错的,难怪小小年纪,竟爬到了五品神的位置。”些许惋惜很快便被寒光和忧虑取代,“他们竟找到了这里,那这凤凰坳还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