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征背靠木柱,拼命强睁着眼睛,困意如潮水般一阵阵袭来。
他在潜意识里呐喊着“不能睡,主子马上就要醒了”,于是,恍惚中,他好像真的清醒了,精神抖擞地好好守着丰俊朗。
事实上却是,他的眼睛由挣扎了许久的开开合合彻底粘合在一起,眼缝还留着频频打哈欠留下的眼泪。
此时,桌面上的蜡烛刚好燃尽,最后的火苗跳跃一下,屋里彻底陷入黑暗。
凤凰坳这种地方,夜晚若是没星光,屋里要是不点灯,“伸手不见五指”这六个字会具象化。
看不见任何东西的轮廓,找不到任何发光的靶点。
有的,是浓稠得像墨汁般的黑色,置身其中,还不一定觉得它是黑的,只是失去了对周围事物所有形状、颜色的感知。
丰俊朗就是这个时候醒来的。
他感觉自己好像睁开了眼睛,可是眼前一片黑暗。
他再次使劲地睁了睁,甚至用两个手指头撑开眼皮,他还是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
不,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看到的。
他摸索着坐起,嘴里急喊:“元征!”
元征像触电一般惊醒,睁开眼睛的同时,边出声应丰俊朗,边伸手过去:“我在。”
丰俊朗在黑暗中抓住元征的胳膊,心下更是灰了半截,嘴唇哆嗦着:“元征,我怎么了,我这是瞎了吗?”
“没有,主子别怕,只是天黑灯灭了。”元征想要抽手去点灯,却被丰俊朗一把拉住。
“你少诓我,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么黑的地方!你实话告诉我,我承受得住的。”丰俊朗面颊一片冰凉。
他怎么可能受得住。
自己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残破身躯?
他又想起父母,和那群藏在云层里的神明。
万般情绪泛起,惊急忧怖交织,胸口嘭嘭地,慌乱如麻。他总觉得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呼!
一道浅浅的声音响起。
忽然,丰俊朗能看见了。
看见不远处有一团会蔓延的火星,像硬币那么大,随后腾地一下,冒出了火焰。
原来是火折子。
接着,蜡烛被点亮。
原来元征没诓他,真的是天黑。
亮光之下,丰俊朗只看得见一张脸。
这张脸像太阳一样,明晃晃的,可以看得清细细的绒毛。脸上有双桃花一般的眼睛,满是戏谑地看着他。
子慕予这晚没上坟山,与苏柔躺一床上。
子明的事尚未明了,无论是师父还是学生,都没心思继续上课。他们需要根据形势,随时做出反应。
丰俊朗睁眼坐起时,她便醒了。
她的视觉比寻常人敏锐,暗视能力出色,只需要凝神,慢慢就能看得清屋里的人事物。
当丰俊朗以为自己瞎了时,她差点要笑。
可是当看见他脸上哭态,又不忍心了。
他是子明的外甥,看在子明的份上,应该对他好些。
“是你!你是谁?”丰俊朗道。
这两句简短的话,前后并不矛盾。
第一句,是他认出了面前的人自己曾经见过,甚至还想起了两人之间的打赌。
至于第二句,是他第一次想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子慕予暗暗感慨。
“你是谁”这句话,可比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问出的那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有礼貌些。
“我是你哥。”子慕予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丰俊朗先是一怔,随后勃然大怒:“哪来的破落户,也敢占我便宜!”说着就要穿鞋,要唤乱魄。
元征死死摁着要脱鞘而出的剑,压低声音劝道:“主子,他是你舅舅的儿子。若他年纪比你大,确实是你哥。”
“舅舅?”丰俊朗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个人在他的生命里一直是缺席的。
怎么最近老在别人嘴里阴魂不散?
公孙星辰的一巴掌,那天晚上的谆谆叮嘱,并没能消弭甥舅之间心灵上的隔阂。
丰俊朗看了看被烛光照亮的四周,原本对这寒酸的屋子有十分的嫌弃,此刻因为公孙日月更添了三分厌恶。
“我有哪门子的舅舅?何况那种自私自利之人,怎配有子息。”他的脸冷了下来,“咱们现在在哪里?我母亲和父亲呢?”说着往门外跑。
子慕予见丰俊朗对子明很是不敬,心生不喜。
“你挺尸挺了十五个时辰,现在才担心他们,是不是太晚了些?”子慕予冷声道。
丰俊朗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向元征:“我睡了十五个时辰?”
按理说柳寻双的判断不会有错,说睡足十二个时辰醒,就应该十二时辰醒。
可是丰俊朗长期缺觉少眠,这次深睡一觉,前头多梦睡得很不安稳,后头却睡得极其香甜,一口气睡饱了才醒。
“是夫人给你下了针。”元征连忙解释。
丰俊朗满脸寒霜,脚下一点身子就要跃起。
“我劝你还是不要乱飞,飞得越高,摔得越疼。”子慕予靠在门上。
丰俊朗飞前回睨了子慕予一眼,眼中尽是矜傲和蔑视:“我轻功高超,想飞多高便多高。”
起飞姿势是完美的。
人升腾到半空,衣袍被晚风轻撩飘飞的形象也是有几分仙气的。
可是下一秒。
如一只鸟猛然撞到透明的墙壁上,翅膀折了,晕了。
整个人垂直掉落,砸向刚结了果的海棠树。
元征惊叫一声,飞身去接。
这时,冯继洲从黑暗处走出来,手里拎着盏灯笼。
他望向子慕予,没说话,眉角眼梢都洋溢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得意,好像在说:看见了吧,我还是有点本事的。
子慕予半眯着眼睛。
冯继洲确实有些本事。
“日月的外甥,轻功超群,等他醒了,咱们怕拦不住他。”白天,沈清表示了担忧。
“要不,我们让他多睡几天?”高峥提议。
“总有醒来的时候。”柳寻双摇头。
“要不,咱们弄点丧失记忆的药给他吃吃?”高峥不着调的毛病又犯了,被柳寻双赏了一脚。
这时,冯继洲出手了。
此时的他,迫切想得到某人的肯定。
只见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支笔,一方砚台和一截墨、半壶酒。
借着壶里的酒,慢腾腾研了磨。
以笔蘸墨,然后以凤凰坳这方天地为纸。
他写了几个字:天罗地网。
几个遒劲的黑字先是悬浮在半空,不多久字上的墨开始碎裂,墨滴均匀地四处散开,真如一张巨网张阔。
“这下,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