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辰殊眼睁睁看着李广然在她面前变成齑粉。
李广然加入侍神卫四年,是柯兰推荐的。
此人颇有机变,听话,长相也不错。
五个侍神卫,每一个都经过她的精心挑选。
不仅曾寄予厚望,也曾以性命相托。
她的身边,值得信任的人一双手能数得过来,侍神卫是其中五个。
以前,她与云熠,面子上是和睦的。
至少在外人看来,云熠对她很好,也有恰到好处的尊敬。
除了修炼,她有所要求,他必有所应。
她一个小孩子都知道,她与云熠,不可能永远都相安无事,云熠怎会不知?
所以,庄辰殊一直觉得云熠很装。
她原本的分析是,云熠要想坐稳神相的位子,必须要做好样子给别人看。
现在看来,她的分析未必站得住脚。
因为凭云熠的实力,这些根本没必要。
她有些看不懂了。
她绝对不相信,云熠是真的对她好,像长辈一样疼她,以后会谨守下属的本分,一心一意辅佐她。
有些猜测虚无缥缈地在脑海里闪过。
或许云熠所图,并非神皇的位置,也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可是只需一瞬,庄辰殊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一个男人,正值壮年,能力超群,怎么会拒绝权力的诱惑?不可能。
侍神卫受辱,她生气是真,想让小幺死也是真。
可是最重要的还是想投石问路。
云熠闭关有一段时间,不知具体情况,现在七岁生辰礼在即,她修炼之心迫切,于是选择借机第二次对峙龙甲浮屠。
她的能力不及小幺是意料中事。
只是她没想到小幺那么大胆敢对她还手,倒是让事情变得顺利了。
一场在柯兰看来有些莽撞、冲动的对垒,其实是这个马上就要七岁的小女孩深思熟虑过的。
事情的结局,庄辰殊的确把云熠逼出来了。
可是事情走向不受她控制。
她要云熠一个龙甲浮屠死。
云熠便让一个侍神卫陪葬。
云熠不仅不是如她猜测、所愿的那般身受重伤,而是相反,他变得更健康、也更强了。
大地似乎在颤动。
庄辰殊不知是地真的在动,还是她快要站不住了,脚底虚浮。
她看见柯兰放大的脸,手臂被他大力托住。
柯兰眼中的关切、忧心忡忡和失去同伴的悲愤、郁楚,如此鲜明地刺痛了她。
真想大哭一场。
眼睛和鼻梁火辣辣地疼。
泪水一触即发。
可是云熠在这里。
在云熠面前,她不能哭。
有些战役一旦示弱退缩,便一泻千里,再无逆转的可能。
她是神皇帝姬。
是先神洲未来的主人。
怎么能在最大的对手面前哭。
她死死反抓住柯兰的肩膀,闭上眼睛,死命平复心情。
可是,很难。
她的眼眶止不住地发红。
忍着不让眼泪掉下,已经拼尽全力。
云熠看着小女孩,目光深远。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有不忍之色,随后喟叹一声:“你要哭了吗?”
他好像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他对她,是好的。
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包容。
可就算这些不是假的,也不是她最想要的。
她最想要的是与神皇帝姬这个身份相匹配的权力。
让整个先神洲都臣服、说一不二、让人敬畏的权力。
庄辰殊一个没忍住,让滴泪从左侧下睑落了出来。
看见庄辰殊落泪的刹那,云熠并不显得更加不忍或心疼,而是整张脸沉了下来。
“你不该哭。”他淡淡地道,“这会让我感到很失望。”
庄辰殊脸色煞白,眼泪滚了一串便生生止住。
包括柯兰在内的剩下四个侍神卫义愤填膺,瞪着云熠睚眦欲裂。
“神相,莫要太过分了。”柯兰咬牙道。
云熠轻轻地瞟了柯兰一眼,唇角下压:“这是我给你在我面前口出狂言的第二次机会,事不过三。”
柯兰忍不住要上前一步,却被庄辰殊死死拉住。
庄辰殊侧身,以袖擦去藏不住的泪,深呼吸几下,回头直面云熠:“我怎么会哭,不过是风大,迷了眼睛。”
云熠笑了笑,似乎刚才弹指杀了两神是场幻象:“这才对。你是帝姬,不要那么没用。没用的神,可承担不起先神洲的未来。”
庄辰殊抿住下唇,眼中透露出来的情绪远比脸上复杂得多,她紧紧盯着云熠的眼睛,似乎想通过这两扇心灵的窗户,去探究云熠刚才说出口的话是否是真心。
他是否真的认为,先神洲的未来该由她承担。
可是,她看不穿。
云熠的双眸里有云有雾,她怎么也看不分明。
“山上风急,送殿下回去。”云熠道。
柯兰心知,这话是对他们说的。
他也觉得此刻殿下最好马上下山,不要再和神相起冲突了,正要扶人。
“我要见母神。”庄辰殊看着云熠的眼睛道。
云熠脸上瞬间秋风肃杀,眉峰凝聚了冷意:“神后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庄辰殊屈辱感油然而生,上前一步,音调拔高而显得尖利:“她是我母神,我是她唯一的女儿,算什么客!凭什么你能见她,我不行!”
柯兰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若殿下一定要和神相争执,他也要做出随时献出生命的准备。
云熠漠然地看着庄辰殊:“等你不再是这么没用的时候,自然是可以见她的。”
他留下平平淡淡一句话,转身离去。
八位龙甲浮屠在那一刹那,也跟着消失了踪影。
庄辰殊看着云熠消失的方向,攥紧的拳头在袖管下颤抖。
良久,她回头往林予安所在大体位置看去,眼睛和鼻梁的酸涩感,愈加重了。
下山途中,庄辰殊的脸颊被泪水沾湿,偏执拗地不愿意擦掉。
柯兰唤来一片云,遮住了帝姬的脸,让旁人再不得窥视。
除了四位侍神卫,谁也未曾听到庄辰殊的哭声。
眼看就要回到瑶华殿门口,庄辰殊止住了脚步。
她从天池捞来一捧琼水,洗干净脸,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当他们一行停下,柯兰抬头看着面前的府衙,有些怔愣。
皇师府。
帝姬从没来过皇师府。
倒是他们几个侍神卫来了好几次,为了将喝了帝姬茶饮陷入深睡的娄圣远送回府中。
“柯兰,叩门。”庄辰殊道。
柯兰更加诧异。
神皇帝姬莅临皇师府,哪需要叩门这般郑重?
不是一般由他们喝门,里头的人赶紧焚香更衣出迎的吗?
柯兰并没多想,几步踏上台阶,拉住铜环,咚咚咚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