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珂坐在窗口,双手垫着围栏,尖尖的下巴搭在手背上,静静地看着园中的秋色。
一件浅白色缀紫色小花的窄袖半臂齐胸儒裙,显出了她苗条柔弱的腰身,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有些忧郁地眨动,似乎在沉思,其实她什么都没有想,全部的心神似乎都散落到了这园林的一草一木中,与它们一起沐浴着温暖的秋阳。
这是她一天里最惬意、最轻松的时刻。
“阿妹!阿妹!”
独孤宇兴冲冲地赶进来,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
宁珂只把头慵懒地扭了扭,睨了眼跑进来的胞兄,微笑地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独孤宇仰天打个哈哈,就在妹妹旁边坐下,欣然道:“卢宾宓按捺不住,自出昏招,昨夜居然派人去刺杀杨帆!”
宁珂吃了一惊,漂亮的大眼睛蓦地张大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平静下来,兄长这么神采飞扬的,可见杨帆必然有惊无险。
独孤宇果然没有再提杨帆的事情,而是得意洋洋地说起了世家的反应:“山东士族几大世家这下可有了借口,可以名正言顺地罢黜他了,裴家、韦家、柳家等关陇世家也趁火打劫,现在频频派人向山东各大世家施压,咱们的谋划必能成功!”
独孤宇倒了杯水,咕咚咚地喝下去,又喜气洋洋地道:“妹子女中诸葛,端地了得,帷幄之中巧妙运筹,便造就了一位新的显宗之主!”
宁珂依旧伏在栏上,恬静地看着兄长放下水杯,抹去嘴边的水渍,轻声道:“你觉得,是咱们独孤家成就了二郎?”
独孤宇洋洋得意地道:“难道不是?”
“不是!”
宁珂轻轻直起纤腰,秋阳掠过她黑的头发、白的肌肤,亮丽照人。
“我们为什么不选别人?因为别人没有这个资格!阿兄,这是人家自己的本事,不是谁都能成为这个人的!他具备所有这些条件,我们只是把这些潜在的条件激发出来,让所有人都想起来,他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罢了。这就像……”
宁珂歪着头想想,调皮地一笑:“就像一位大族长要分家产,族中兄弟争得你死活,谁也不让。还有许多亲戚朋友,都想着要帮着与自己最亲近的那个人多分些好处,如果就这么争下去,很可能整个家族分崩离析,大家一起完蛋。
可是却有这么一个人,他的威望、名声、地位,和与这户人家的关系,足以让他成为那个最好的调停人,而且所有的人也都服气他,只是他没有想做这个和事佬,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人也没想到他。而我们……偶然想到了!”
宁珂今天的精气神儿比较饱满,说话清晰有力,而且很悦耳。
她接过哥哥递来的水杯,秀气地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二郎就是这个人,他的出身让女皇放心;他与武氏的密切关系,使得可能的最大一股阻力,会成为最赞成他来做这个调停人的力量;
他在南疆出生入死,与各方酋领结下的友情,使得他们信任他,愿意接受他的安排。他与隐宗早就结下的密切关系,使得各大世家信任他。如此种种,注定了这个人选只能是他,我们就算有再多的计策,如果那个人不是他,也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
宁珂凝视着兄长,认真地道:“千万不要认为,是我们造就了他。如果你觉得这是我们对他的一种恩惠,那我们早晚会失去他的友谊!”
独孤宇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仔细想了半晌,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我们只要把自己永远摆在一个朋友的位置就好!”
宁珂欣然点头。
独孤宇道:“我本来觉得,各方力量都按捺不住了,这时我们独孤家反而不妨躲到后面。如此说来,我该马上去见见杨帆,看看能给他提供什么帮助才是……”
宁珂微微一怔,脸色有些变了。她的脸色本就白皙,这一失色,精致的小脸仿佛连隐藏在肌肤下面的筋络都看得清楚:“二郎受伤了?”
独孤宇道:“没有吧……,如果有伤也是轻伤,倒是他的妻子,被卢宾宓派人掳走了。嘿!这卢宾宓还真是丧心病狂……”
“什么?”
宁珂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身子禁不住摇晃了一下,独孤宇赶紧起身将她扶住,吃惊地道:“妹子,你怎么了?”
宁珂气恼地道:“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说?”
独孤宇茫然道:“这件事,很重要么?”
宁珂恨恨地甩开他的手,嗔道:“妻子被人掳走,这事还不重要?”
独孤宇不以为然地道:“大丈夫建功立业,女人嘛……”
迎着小妹愤怒的目光,独孤宇搓了搓手,讪讪地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时,有人在门口禀报:“阿郎!”
独孤宇扭头一看,见是自己的贴身随从,问道:“什么事?”
那人道:“刚刚收到消息,杨帆杀到兴宁坊,把卢家砸了!”
“什么?”
独孤宇吓了一跳:“他……他带兵去的?”
那人道:“单枪匹马!哦,对了,他还带了两位姑娘,其中一位是公孙世家的大小姐。”
宁珂目中泛起一抹异采,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起,却抑不住那渐渐上翘的曲线。
独孤宇喃喃地道:“杨帆……杨帆……不成,他要惹大祸呀,这事儿一旦张扬开来,传到柳府君耳中,只怕要坏事……”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随从匆匆跑到门口,抱拳禀道:“阿郎,杨帆怒闯卢府,陇西李老太公闻讯赶去阻止了。”
独孤宇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差点儿被他把事情搞砸了,为了一个女人,他至于么……”
那侍卫又道:“可是李老太公没拦住他,杨帆……又去砸第二家了!”
独孤宇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宁珂再也绷不住那抿紧的嘴唇,雪白的脸蛋上也浮起了一抹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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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鲜衣怒马的大汉簇拥着一辆驷马高车赶到靖安坊卢家,驶到照壁前面戛然而止。
车子还没停稳,李老太公就从车子里钻出头来,挥舞着手臂道:“搀我下去!搀我下去!那个愣头青、浑小子在那里,这回务必得给我……”
李老太公说话到一半儿,突然收住了声音,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刚从照壁后面绕出来,一人拄着一个拐棍儿,气喘吁吁,满面怒色。这两个老头儿一个是太原王阀阀主,一个是荥阳郑阀阀主。
李太公奇道:“你们两个老东西怎么来了?杨帆那个混帐东西呢?”
郑老太公没好气地挥舞了一下拐棍儿,道:“老夫没赶上,你问他!”
王老太公拿拐棍使劲顿地:“这混帐东西一点面子都不给啊!老夫赶来时,卢家已经跟被贼劫了似的,嘿!”
李老太公道:“他人呢?”
王老太公瞪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走啦!走啦!”
李老太公跌坐在车辕上,慌得车夫赶紧扶住他,李老太公急急问道:“他……他不会把长安城里所有的卢氏府邸都砸了吧?”
郑老太公眯着眼睛捋胡子,捋了两把胡子,断然道:“不会!”
李老太公和王老太公同时精神一振,异口同声地问道:“何以见得?”
郑老太公胸有成足地道:“从兴宁坊到这靖安坊,中间还有两三家卢氏产业呢,可没见他去砸。”
王老太公大喜,抚胸道:“对呀!阿弥陀佛……不对!不对!”
王老太公又开始拿拐棍顿地,气极败坏地道:“这说明……这说明他是有备而来,他不确定卢家那个混帐东**在哪里,可是至少已经确定了几处地方。这样的话,你说他会不会下一家就找到了真正的所在?”
剩下两个老头儿闻声色变,郑老太公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可不成,由着他这么蛮干,大家一起完蛋!”
李老太公道:“卢家那小子呢,得赶紧派人去,无论如何,不能叫杨帆一刀把他宰了!”
王老太公道:“我已经派人去了,可要是杨帆下一家去的就是正地方,老夫派的人怕还要落在他的后头……”
李老太公长长地吸了口气,冷峻地道:“卢府里还有主事的人吗?”
卢家管事恭送两位老太公,就在他们身后跟着呢,闻声连忙抢前一步,长揖道:“见过李老太公!”
李太公森然道:“你要不想卢家完蛋,赶紧回去收拾好一切,左邻右舍如果有谁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务必要堵住他们的嘴!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叫官家知道,听清楚了?”
那管家身子一颤,连声道:“听清了,听清了!”
李太公挥挥手道:“滚吧!”
李太公撵走了卢府管事,对郑太公和王太公道:“赶紧动用你们所有的人手,不管杨帆去了哪儿,追上去,把乱子务必压下来,这件事只能我们自己人知道,绝不可以传得沸沸扬扬,叫市井间和官府里听到一丁半点的消息!”
两个白发老头儿晓得其中利害,急急点头,各自登车,车子还没驶走,一道道命令便传达了下去。
他们要齐心协力,动用千年世家丰厚无比的底蕴,利用一切人脉和关系,把这场大乱引起的骚动压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替杨帆揩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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