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骗你，是你自己这么感觉迟钝的！”她笑了一下，像电波一样一晃而过，脸上红烫烫的，笑得很不自然，不像平时那样。
“我——我以为，你是要亲我的呢——是——是我想得太多，结果懂得太少，我该被你咒。”他吞吞吐吐地解释道。他怎么也想不到，她凑过嘴来，是要说明那一声是从她的嘴巴里说出的意思，是自己想得太猥琐了，该被她诅咒一顿。
“我是要亲你呢，可是，你的鼻子太高，我的鼻子也高，亲不上呢。后来，是你狠命要撑开我，好像我是狗屎一样，讨厌死了你！”她松开双手，他以为她要赌气走了呢，没想到，她又抱住了他的脖子，解放了的心脏顿时舒展开来，呼吸也顺畅了。
“要不，你教我吧？”她扬起下巴，闭上了眼睛。
“那——不行，亲的事，是万万的不行！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还是学生，我——还是老师，别说正教着你，就是别班的同学，也是不行的，你们不懂大人的事，我们也有我们的责任，这个错，我们不能犯。”他极其窘迫地解释道，但心底深处却是缺乏该有的信心，到底该怎么解释，才算能摆事实讲道理，论证严密有力呢？
“别班的同学？才懒得理你呢！我是真了解你，你也看着我长大，我慢慢地长大，我才这么相信你，喜欢你！我们……那么多年！没有谁比我更懂你了！”她的眼圈又红了。他正担心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时候，她却箍住了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抽噎起来，肩膀起起伏伏地动。
他束手无策。
要说更了解自己，那样的人真的不多。世界那么大，懂自己的人，细心数起来，又有谁呢？父母，兄弟姐妹，那是亲情的关系，除却这层关系，同学不过三年，之后，各分东西。她呢，刚刚好，小学二年级能记事了，一年级太小，那些事已经永远地埋藏在父母的记忆里，不，父母也大概率忘记了，故事一去不复返。在那个小小的校园里，他们天天见面，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样貌，一看，就是三年，还会经过她们家，牵动她家的狗叫，默默地看着那个豆角架下的姑娘，母女同心，看着了她，也许，就看着了她呢。时隔一年之后，他们又在另一个更大的地方见面了，众生不同，地域各异，然而，他知道她，她也知道他，彼此白天同处一室，虽然是教室，但那也是同室、同窗，黑夜也能看见、听见彼此的身影、声音，依依相处，又是将近两年。放眼全世界，这样的情况多吗？他相信，多乎哉？不多也！
而且，他想起了他爷爷的爷爷和她太公的爸爸，他们一起砍柴，一起放牛，一起下田，那时候，还是大清朝的朝代，19世纪的后半叶，一百多年前，他和她之间，就产生了勾连，这样的渊源，是怎样的惊天动地泣鬼神！然而，这样的秘密，只有他们俩才知道，只有他们俩才会真心地诉说，仰望星空，这样的情景，星空下会有几多？他相信，这几乎就是唯一的了。
雁过留影，他们之间的此间种种，就这样轻飘飘地过去吗？世俗愿意，良心怎肯？
“我和她之间，是和任何人都不同的！你们不要用世俗的眼光规制这本来你们就不知道的这一切！”
这个想法一出，他越加相信自己是对不住她的。
他不禁将双手拥了过去，在她的背后，来了个十指相依。
力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想说什么，但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对着她的红嫩嫩的耳朵，说了一句：
“我们……”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泪花，脸上留下了泪痕。
“我们……”
他又说道，但接不下去。
她笑了，思考了半会儿，便说道：
“我们——是不同的！和任何人都不同的！”
他睁大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眼睛放出了惊异的光，他惊异于她的想法，怎么能跟自己的想法如此相像，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心电感应吗？这句话，我根本没有讲出来，为什么她能讲得跟自己想的一模一样？难道，我们在任何时候，都会与众不同吗？哲学老师说过，人不能同一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世界上也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和任何人都不同”的话，我们两个，为什么却会完全一样，完全相同？我是用中国的文字来思维的，她是用中国的文字来说话的，我的思维和她的说话，达到了纯一的一致，这会是巧合吗？如果是巧合，那不正好证明我们是难得的不同，不同于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吗？
“子温，你在想什么？”
她的笑容像春天的井水一般温柔，温柔地荡漾着。身子往后仰去，仰去，紧紧地靠在了他的双臂和双手之上。双臂张开，像是海鸥要飞翔的姿态。
“我在——”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几乎感觉到自己的语气要像树杈一样分岔了，自己胸脯的起伏，她一定看到了！不行！他想放手，但他知道，这一放手，她就会倒在地上，虽然是草地，但是，崩塌的，将会是两个人的两个世界，还有他们身下的这个地球，轻则脑震荡，重则可能引起南美洲亚马逊的洪灾或者巴塔哥尼亚的雪崩——多年前的那一只太平洋对岸的蝴蝶，已经给了他足够清晰的启示！
“子温，你不要激动，不要害怕，我——我——我会为你负责的！”
她说得很认真。
空气在这一刻，突然凝结了，冰冻了两个人的身体。
“你——你说什么——像一个大人呢，这话，好像，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学生，你是——你是一个什么都懂的大人呢！”他知道自己必须打破这样的冰冷的僵局了，不然，自己会冰冻得僵硬，直至断成“咔嚓”的两截，虽然说出来，是那样的别扭，显得自己是如此的幼稚。
“我早说了，我就是一个大人！你——你也要让我成为大人，我们都要成为大人！”她的脸，红得发紫，话，说得却颗颗饱满，滴落在他的心房和心室里，左蹿右跳，不得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