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样嘛？”力莉对他的静如处子躁动不安，虽然他就是实打实的处子，另一只脚尖胡乱剐蹭，甚至撞上了他的嘴唇，挤染出了一滩唾液。
“嘿嘿，要知道梨子的味道……”她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灵巧的脚尖。
“这样乖巧有韧劲的脚，不用来跳《天鹅湖》的芭蕾舞，真是可惜了。”他心中念道，但他知道她不知道什么是芭蕾舞，自己都没看过芭蕾舞，只知道她们喜欢踮着脚尖，展开短裙，轻舞飞扬的白天鹅的样子。
“臭吗？”她停下了。
他递给她一个惬意的微笑。
“像不像你说的三寸金莲？”
“天生丽质，出水芙蓉，一万双三寸金莲都比不上你的一只，爬过山的经历了多少磨炼的春天的刚出三天的竹笋，柔嫩，而又坚韧，它，将会领着我勇敢地向前去——我看不出它的不完美。”他的声音仿佛就是从肺腑中发出来的，面对的却是灿烂的星空，遥远的天国。
“造物主啊，你为什么偏偏偏爱她们？”他在心中呐喊着。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的臭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什么头颅那么高贵，脚板却被称之为“臭”，袜子臭，鞋底经常起膏，像熬成沥青状的鸦片烟，那更是浓浓的臭，要不是有鞋子的包裹，并且远离鼻子的细胞，那简直要让人弃它而去了。
他想摸摸自己那双粗糙的，暴露出青筋的，动不动就要发痒——他妈妈说过，那是因为踩多了粪水，光着脚丫，在田间，在挑粪，在撒粪的时候——的臭脚，然而，却不能，因为被她坐得死死的，轻微的挪动都不行，一股燥热从脚底传来。
“老师，您三句话不离本行呢，我的脚会领着你勇敢地向前去，让我想起了我们初一刚学过的朱自清的散文《春》，他说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他领着我们上前去。你是说，我的脚，像春天，像朱自清眼中的春天？我也好喜欢这句话，健壮的青年，多有力啊，你就是健壮的青年，你就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
说着，两只不安分的腿故意地夹紧他，冲撞他，拼命地摇晃，就像每一个深秋的屋后的山谷的悬崖上，他和他的弟弟妹妹们摇晃着那棵茁壮的柿子树，期望着枝头红透了、软透了的红柿子，能够跌落下来，来与他们的舌尖和红唇会合，来一场秋天最后的盛宴。臀部的骨头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碾压着他的脚板，让他感觉她原本动人的臀像一个千斤重的压路机、粉碎机，令他咬紧牙关，不敢吭轻轻的一声。“我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我要领着她上前去。”他在心中默念着，用以抵抗她有着甜蜜香味的折磨。
“不，你感受的，仅仅是一圈丝光布呢，它是死的，裹在里面的我的脚，才是真正的我。你千万不要被它骗了。”她边说，边蹭着他的双手，想把它蹭下来。他不让，这算什么事呢？又不是要洗脚！
“脱了罢！”她的笑容忽然散去，命令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竟听了她的话，缓缓地将袜子卷了下来，团成一团，抓在手里，好像空气一般，类似于虚无。一股清新的夹杂着昨日的雨水浸透的新鲜的泛着白色汁液的树叶的气味扑鼻而来，不是香，也不是臭，似乎有一点儿咸，还有一丁点儿的酸，他不是喜欢，而是突然地非常着迷。
他不自觉地捧到了嘴边。
“力莉！”他的声音颤抖着，这祼足的玉影也开始迷离。
“老师！”她的脚尖也在微微地颤动，幅度非常地快，像悬停在空中的正在采花蜜的蜜蜂的翅膀，看不见它的轨迹，但感觉到了他自己脚背上的颤栗。
“力莉，我好喜欢！”趾尖渐渐逼近了鼻尖，他似乎看清了趾肚上的纹路，“这只是箩，这只是箕，三只箩，两只箕，”他轻声地念叨着，还带着虔诚的语气。
“运气好吗？”她轻声地问，这声音，好像来自天国。
“一箩穷，二箩富，三箩四箩卖豆腐。你不会穷，也不会富，可能像我一样，也要靠体力和脑力劳动生活呢。”
“只要像你一样，我都愿意呢，子温！”这五个脚趾头，像五个胖娃娃，俏皮地前仰后合。
“力莉，我想吻她们一下，你，愿意吗？”
她收起双手，缓缓地躺在地上。脚背上的重压，一下子完全失去，他想松动一下，却发现万不可以，无论哪一步的挪动，都像站立在万丈悬崖的边沿，会使自己坠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仰望着星空，双臂尽量左右伸展，就像她的双脚一样，向前方，他的方向，尽量伸展。
他以为她很平静了，但胸前剧烈的起伏告诉他，她的心中，也许有万千丘壑，万顷波涛。
“力莉！”他的声音很急切。
万籁俱寂。那些呢喃的昆虫呢？那些恼人的秋风呢？他们都在屏住呼吸，准备观赏一场今夜无人知晓的礼赞盛典吗？
“力莉！——我爱的。”他轻声地呼唤着，后面三个字，轻轻地，他怀疑她并没有确切地听见。同时，在她的脚底，画了一个大大的水蜜桃。
“唉呀，好惊！”她往回使劲缩了缩。声音酸得像刚吃了刚刚起水的大水杨梅。他抓得更紧了。
“你——答应我！”他像是在哀求着，又在她的脚底，画了一把勾。
“傻瓜！”她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笑看着他。
“为什么？”他紧蹙起眉头，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面部表情的痛苦和悲哀。
“呵呵。”她轻松地一笑，他顿时发现，她的全身，都瘫软了下来，那是无比天然的放松吧，她把一切，都献给了地心引力，包括对活物的防备，包括大人间的礼节。
“你没听过吗？我们女孩子的话，说愿意就是不愿意，说不愿意就是愿意？”
“没，没有，没有人教我！”他紧巴巴地望着她，她却一心一意地望着深邃高空里的月亮，宛若不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