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轻柔曼妙的材质,令他不禁如后羿和嫦娥吃了仙丹一样,在月下的夜空中飘然飞升,又如下凡的织女,带着粗笨腌臜的自己,曳向耀眼银河的岸边,地球的引力,正在神奇地消失。
“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里面的句子,像珍珠般滚落下来。
“谁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利吗?”在他的脑后,她虚虚地问道。
“有的,这是两百多年前的陈旧的句子了,我们理应,比它更有追求自由和幸福的权利。”在她的脑后,他喃喃自语。
“人人生而平等,说得多好,只怕都是画饼充饥。现在,连饼都不画了,谁跟你平等?”力莉轻挠着他的“独立宣言”,胸中似有一股不平之气。
“何出此言?年纪轻轻!”
“就说这块土地的主人,我的姑姑李玉英吧。像你说的,前凸后翘,本是城里人眼中的美人,无奈大家只笑话她,却不笑话那些平淡无奇,一潭死水的同学,你说,这平等吗?这是反了一个个的不平等。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年轻的郭老师,因为家离学校近,成了经常值夜班的。动不动就把她叫到办公室,说她成绩差,要给她辅导辅导,却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带些从来没见过,也没吃过的糖果和饮料,两人共用,这样一来,闲话反而少了,大家都怕郭老师,怕他会抓自己违反课堂纪律和住校纪律,最怕他抓他们晚上去河对岸的退休工人老赵家看那个几英寸的黑白电视。
后来,他们都知道了,只要玉英姑走进了郭老师的办公室,他就绝不会下来抓他们了,以至于她不去,他们还要鼓动她的相好的同学去劝她找郭老师辅导作业了。
后来,他们俩越发放肆,有时竟趁着夜色幽暗,其实,那时候,学校还是点煤油灯的,直到你读初二才用上电灯呢,校园里和学校周边一直是夜色幽暗。办公室的煤油灯被风一吹,又伸手不见五指了,郭老师就常常趁着这股东风,乱啃乱摸了,玉英姑告诉我,她开始时极为讨厌,骂他是臭手臭脚,但风多吹了几次,她竟有点盼望风来了。
真是岂有此理!她告诉我,听他辅导作业,其实,两个人都很痛苦,他讲得津津有味,她却听得一头雾水,她貌似频频点头,一遇到问题还是般般不会,老师尴尬,自己也无趣味,还不如风来了,黑暗来了,他巴不得,自己也乐得尝一尝从未领略过的滋味。
那种惊恐,不安,局促,害怕,担忧,在玉英姑的嘴中,竟然成了很甜蜜的回忆。她经常好像看见了窗户外的同学们的眼睛,有男生,也有女生,那些别的老师的办公桌前,也时常晃着他们若隐若现的背影。她说,那种欲速而不达,欲拒还欢迎,欲了还坚守的感觉,在婚后的日子里,再也找不到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脸上,是带着幸福的笑容的,美得像清明时节刚成熟的树莓。
有一次,趁着月色,他们俩爬上了刚才我们爬的这座学校后背的山。他牵着她的手,她拉着他的手,在灌木丛中摸索着前行,他说,他要带她到半山坡上,俯看校园的全景。直到那块着名的被炸崩的巨石前。
校园的人影,三三两两,像找不着食物的蚂蚁般,踽踽独行。她在极尽目力地看风景,他却在极尽全力地看她,探她,剥她,直到冰凉的石面贴向自己,那些石上的疙瘩,比自己的鸡皮疙瘩大了几十倍。
她忽然想到挣扎,然而,石疙瘩扎得自己的鸡皮疙瘩生疼。她想滑下山坡,然而,他抓起了她的头发,按在石柱上,立马起了一个大包。
她头上的剧痛还来不及舒解,身下的剧痛又像被一群圆锣黄蜂蜇住一样,传遍了全身。
因为郭老师,扛起了自己的双腿。
血,流在石壁上。
第二天,有人问她,头上的包是怎么回事,她只能依照郭老师的话,说是不小心在路上摔的。
第三天,他把她带回了他家的稻草房。
第四天,她来到了后山上,看见这块保佑了她的学长考上清华北大的花岗岩上,依然血迹斑斑。她抚摸着这些血迹,俯视着郭老师家的稻草房,忽然有一种冲动,让她滑下山坡,直奔那比花石板温暖三百倍的稻草房。
老师,稻草房,真的那么温暖吗?”
他的“独立宣言”,正热辣滚烫。
“对的,在山野田塘的潮湿阴冷之间,它,就是柔软温馨的天堂!”
“这是钟晴阿姨给你的感觉吗?”她巴巴地问道。
“不,怎会呢?我的童年,也就是在干的稻草屋里,才倍感温暖。”
“阿姨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听得出,她的内心,有些含酸。
“那时,我不懂,不懂得拒绝!”他表示一种无法追及的悔恨。
“现在呢?”
“现在?”
“对。”
“当然,更加清醒。”
“我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你对她那么昏聩,对我却如此清醒!”
“那不同,郭老师是流氓,是无赖,是一个犯人。”
“然而,他活得比你好,玉英姑也活得比我好。”
“那是命!”
“我们也要改变命运,你,不要那么瘦,我,也不想天天想,天天梦,你却什么都装作不懂。”
“我……”他突然一阵眩晕。事情,有这样发展的吗?他找不到书上的证明。毕云天和席吟吟虽然可以近取诸身,然而,他们现在,尚未成功。
“不要我我我了,你看,它都在想了!”她又抓住了它,“也是石头,却是躺着的石头,石头上还绷上了爬山虎的丝绸,你看,我们的身后,野菊花正在为我们祝福,山野的风正在为我们歌唱。最重要的,我——我不怕痛!”
“不,不行。我还没学会呢。”他羞赧地低下了头。
“是呵,我也根本不懂。”她进而泄下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