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炙烤大地。
衣背被汗水浸透。
崔成良不在村子里,没有找到人。
四郎和五郎缩在边上,大气不敢喘。
“能发现水源全靠村里这名后生,景文啊,快给县令大人仔细讲讲是如何发现的水源。”
里正疯狂给他使眼色,这可是在县令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
崔景文慢吞吞行了个礼,心里回想一遍路上老妈给他恶补的知识。
“...学生曾看过一本书,书上的几句口诀很有意思,就多看几遍记了下来,这次找水也是靠着这几句口诀。”
裴师爷好奇道:“是什么样的口诀?”
他也研究过风水之术,可此类书籍与有趣实在相差甚远。
“两沟相交,泉水滔滔。”
“山嘴对山嘴,嘴下有好水。”
“两山夹孤山,常常水不干。”
......
裴师爷目瞪口呆,这么简单?
仔细琢磨一番,不由暗叹口诀的精妙,短短一句话将地形描述透彻,文笔通俗易懂,即便大字不识的村民也能理解其中意思。
“确实有意思。”县令哈哈大笑。
崔景文给他的感觉,真不像是能写出状纸中那些文绉绉的话,倒是这些话更适合从他嘴里说出来。
“不过我有个疑问。”汪县令看向崔景文,“你既然知道这些,那为何早些时候不找呢?”
县令赶忙解释道:“县令大人不知,景文这孩子也是前几日才回到我们下河村。”
寒门求学,被迫中断,如今困于村野。
没想到表面毫不在意的书生,命途如此坎坷,汪县令深感惋惜。
“发现水源是对民生有利的好事,既然有功,那县里理应嘉奖。”
汪县令像发现了蒙尘的明珠,言语欣赏道:“待我回去,与明德书院山长说明你的情况,往后你安心求学,一切学杂费用县里帮你出了。”
村人一片哗然。
县令大人竟然资助他读书!
即便羡慕,但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人嫉妒,开玩笑,这可是下河村最有出息的孩子。
放眼十里八村,哪个村的读书人能得县令青睐。
村民暗暗挺直腰板。
里正更是激动的要拉着崔景文磕头,崔景文却皱起眉头,一副欲言又止。
他不想读书啊。
好不容易熬过高中,上完大学,还没过几年好日子,怎么又要上学。
他宁愿抄书也不想上学!
更何况老妈和妹妹还要靠他抄书养着。
汪县令面色稍冷:“怎么,你可是不愿意?”
里正“扑通”一声跪下:“县令大人息怒,这孩子...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太激动了。”
里正急得直扯崔景文的衣角。
崔景文拽着里正胳膊,将他拉起来。
“回县令大人,学生确实不愿意。”
里正脚下一软,又滑到地上,完了完了。
汪县令不出所料黑了脸。
裴师爷暗暗着急:“大胆,你莫不是高兴昏头了。”
他也是寒门一路考上来的,知道求学路上能遇贵人赏识有多不易,更何况崔景文不止有天赋,更能学以致用,这是极为难得的。
他不忍心如此优秀的学子被耽误。
林氏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口气,上前再次将里正从地上拖起来,但里正哭丧着脸说什么也不起来。
“别管我,我跪着心里踏实。”
“我再问一遍,你当真不愿意?”
林氏上前一步:“县令大人,民妇是景文的娘,可否容民妇说几句?”
汪县令冷脸哼了一声,裴师爷冲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如县令所见,景文从启蒙起便比旁人聪颖几分,在学堂便得夫子赏识,十三岁就在童生试取得了头名。”
林氏越说心里越滴血,多好的脑子,可惜落在了她儿子那个懒货头上。
汪县令面色稍有缓和,但依旧不悦。
林氏凝声接着道:“民妇学问不高,但也知人各有命,景文比旁人聪慧,是他的命,但家境贫寒,也是他的命。”
汪县令缓缓抬起头,认真看向说话的妇人。
“老天爷不会将所有优点都倾注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既有了比旁人更卓越的才智,那他也应该自己想办法克服出身的欠缺,无论何人都不能帮助他一辈子,包括我。”
“如果习惯了伸手,依靠旁人的力量才能读书,那即便考出功名,也只是会读书而已。”
汪县令收起脸上的不悦,将手背在身后,脑中不断回想着林氏所说的话。
没想到能在一名村妇口中,听到如此透彻的见解。
“你是他的娘?”
林氏微微躬身:“正是民妇。”
“好,好。”
汪县令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重复说了两个好,后又将视线落在崔景文身上:“你也是如此想的?”
“是。”
汪县令忽地笑了,亲手将跪在地上的里正扶起来。
有如此见解的娘,也不怪能养出如此争气的孩子。
可能崔景文身上那股与别的学子不同的气质,就是由此而来。
也终于理解,为何崔景文能直面拒绝自己抛出的好处,因为即便没有他,崔景文照样能考取功名,时间问题而已。
这个孩子他记住了,他等着他青云直上之时。
“既然不要县里资助读书,那就换一个奖赏。”
里正现在听到奖赏,下意识就想跪,不是高兴,是怕的!
崔家可别再拒绝了!
汪县令环视崔家几人:“发掘水源一共几人?”
里正擦汗:“六人,有一个不在,剩下五个都在这了。”
说完将四郎和五郎拽上前,汪县令看了二人一眼,将视线再次转回到崔景文身上。
“那就一人赏两亩地,这十二亩地,五年内无需交赋税。”
十二亩地好好种,也能够供出一个学子。
五年,足够考出一个秀才,到时崔家的地也都不用交赋税了。
里正喜不自胜:“谢县令大...”见身后没动静,忙不迭给林氏几人使眼色。
“谢县令大人。”林氏温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