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桑冲被五花大绑,堵住口舌,悄悄带出李家宅邸。
任老爷已在县衙中等候。
身旁师爷似乎比他还要着急,来回踱步,愣是走出满头汗。
“你且坐下歇会,待会让人瞧见还当老爷我拿你当奴才使唤,不成体统。”
师爷忙不迭从袖中摸出丝巾,擦去脑门汗珠:“老爷,我是在担心您啊。我收到同窗传书,李庄的事在隔壁县城都有耳闻,再抓不到贼子,恐天恩怪罪下来。”
衙门外想起马儿嘶鸣,任老爷快步走出。
马背上落下一道人影,结结实实摔在地面。
邢捕头翻身下马,拎起桑冲拖进衙门,其余三人紧随其后。
师爷笑着迎过来:“验身的虔婆在屋中等着。”
桑冲犹自挣扎,口中呜呜咽咽,看起来尽是柔弱模样。
不消片刻,虔婆急匆匆跑出来,神色慌张,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任老爷背手斥道:“这是看见什么妖魔,速速道来。”
“回老爷,那女子,那女子——”
虔婆是花楼的老妈妈,见多识广,她哆嗦着说:“她是男是女,非男非女,定然是那精怪转世。”
师爷上前打了虔婆一巴掌:“是男、是女,你瞎了眼分不出来?”
虔婆挨巴掌后立刻跪下,低着头说:“女子有的他有,男子有的她也有。”
“不阴不阳,哪有人是这样的。”
唐肃玉知道双系统很罕见,而且多数是其中一套发展成熟,但那桑冲天赋异禀,竟然可男可女。
只是心术不正,做出这等下作事,害人性命。
可怜那些女子,平日里少不得与她姐妹相称,遭到伤害后说不定还会向她哭诉。
“任老爷,尽快上刑问话吧。”
唐肃玉不愿再看,告辞离去。
后日深夜,陈梦吉推门而入,脸上满是愠怒:“世上竟有如此淫邪之辈,就是凌迟加身也不为过。”
那桑冲原本并不知晓自身奇特之处,人也是勤恳朴实。
直到去年,李庄来了个游方的修士,在庄里施展几手把戏,被李乡老请入李家做客。
修士自称非佛非道,不修仙不成神。
但修成后手段超凡,仙佛神鬼无有敢直面自己的。
李乡老差使桑冲服侍他。
桑冲从小仰慕传说中的仙人修士,给修士端茶递水,谄媚讨好,尽心服侍。
某天夜里,在她奉茶后,修士突然说她骨骼清奇,适合踏入修道。
桑冲也机灵,当即跪下就要喊师父。
那修士心思不正,有着特殊嗜好,连哄带骗,两人水到渠成,享鱼水之欢。
修士临走前,留下一卷薄书,说是内含阴阳合和之道,修炼可延寿长生。
桑冲不疑有他,每日歇息后偷偷按书修行。
小半年后,她忽的发觉自身异样,对身边女子起了别的心思,且一日比一日强烈。
直到前些时日,她彻底沦丧道德,借由女子身获得亲近机会,行龌龊事。
陈梦吉恨恨怒道:“邪修害人不浅!”
唐肃玉正要附和,刹那间眉心蟠龙珠转动一息,他看向陈梦吉:“陈先生,你最近好像有些易怒暴躁。”
陈梦吉不以为意:“这等骇人听闻的事件,确实让我胸中横生许多怒气,唐兄弟见笑。”
“不只是你,我听闻任老爷差点下令打死桑冲,顾公子也在宴饮时摔杯砸盏。”
唐肃玉心中默念黄庭,随后笑道:“陈先生心善,难免会遭恶人算计。我留经文一份,常念可静心驱魔、保神魂清净自然。”
陈梦吉喜出望外,又带着纠结道:“修士秘法,如何轻易交托他人。唐兄弟有心,陈某不敢收。”
“无妨,此经作用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在读者心中。”
唐肃玉提笔书写,一气呵成。
“李乡老可有醒来?”
陈梦吉点头:“已经能卧床进食,还需将养一段时间。”
唐肃玉停笔,吹干纸上墨痕,而后推开窗户翻身离去:“陈先生,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他落到大街上,大致判断方向,朝着城中李宅赶去。
若是前世映照,极大可能就是五毒恶鬼诞生之事。
五鬼关系不浅,贪、嗔、痴、疑,唯独不见慢。
自己历经此案,若不是蟠龙珠预警,怕是生出嗔怒也不自知。
悄然行走在李家屋檐上,唐肃玉小心揭开瓦片,凝神望去。
就见李乡老的儿子正盘膝而坐,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丝丝缕缕的烟雾在口鼻处反复吞吐。
五毒乃是修士忌讳,而七情最是诱惑凡人。
五毒恶鬼与七情外魔似有仇恨。
先前疑鬼说“七情千年囚禁之苦”,加上四娘遭到五鬼搬运神通诅咒,似乎也是七情之欲的部署。
他还不清楚池头夫人、五毒恶鬼、欲望之间的具体关联,其中好像还牵扯到滁州虫家。
隐约间他能察觉到,七情对地府的谋划远胜大魏,时间更久,所求也不相同。
操纵七情、掌握五毒。
难不成还能绕过泰山、酆都和佛门地藏,放出魔君来?
唐肃玉放回瓦片,轻身离去。
自古推崇亲亲相隐,而大义灭亲从来不是纯粹的褒义词。
李乡老看事清明大半辈子,在人生尽头时会如何抉择?
那邪道修士大概率是欲望,他已经成功种下种子,不知在何处等待开花结果,收割五鬼。
此地已是旋涡中心,先远离一段时间,正好自己有事情想要验证一番。
抬头望天,以星辰辨别方位,唐肃玉选定方向,一路疾行。
日出日落,风景变化。
渴饮朝露、饥食野果,全力行进数日,一座低矮山头渐渐映入眼帘。
近乡情怯,唐肃玉只觉有些不真实。
明明近在咫尺,但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甚至在害怕什么。
来到溪边,唐肃玉褪去衣物,跃入水中。
连日赶路,早已沾染满身尘土。
从包袱中换上新衣物,束好头发,来到逍遥山脚。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唐肃玉踏上石阶,左右景色陌生而熟悉。
行至半山腰,他下意识望向林中。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石阶终有尽头。
三清观已在眼前。
孰真孰假,我真则世界假。
时光映照,过去恒定。
过去锚定现在,现在追逐未来,时时刻刻,无有其他可能。
唐肃玉握住门环,轻轻敲响。
十年,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竟有种想要立刻转身离去的想法。
门闩被拿开,有童子打开观门。
“在下唐肃玉,见过小道爷。”
童子目光清澈,端正回礼:“小道张亚子。唐前辈看着眼生,是来拜观还是挂短单?”
“拜观如何,挂单又如何?”
张亚子见他年纪不大,只当是初次下山游历,观中长辈也是隐世苦修,故而不知礼数。
“道友请随我来,师爷、师父师叔他们在殿中做早课,师兄们在备早饭。”
观门敞开,他指着客房方向:“那边是客房,道友先去歇息会。我去告知师父他们,等早课结束再随我们一起用餐。”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