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秦王的身后, 觉得无法欣赏到他的表情着实有些遗憾,不过, 看到公子就够了。
他仍骑在马上,俊美的脸上无甚表情, 虽只在腰上配着一柄长剑,却自有一股睥睨之气,教人移不开眼睛。
心终于放下来, 我忽然有了被人撑了腰的感觉,涌起一股雀跃的冲动, 恨不得马上跑到公子的身边去抱着他的腿说“公子秦王欺负奴婢公子定要为奴婢做主呜呜呜呜呜”……
但我到底还是有理智,耐着『性』子, 跟着秦王和一众将士在皇帝的銮驾前跪下, 向皇帝山呼万岁。
不得不说, 秦王是个了不得的主帅。
銮驾来到之时, 城门的守卫们已经伏拜在地,而秦王的兵马却无动于衷。等到秦王下跪的时候,那些人才齐刷刷地跟着他伏拜在地,包括后面的无数军士, 绵延一地。当万岁之声整齐而响亮,骤然而起,似惊雷炸开一般震耳欲聋。
待山呼过后,周围骤然归于寂静。
回响的余音之中, 一群被惊起的麻雀从附近的屋顶上飞起, 仓皇扑腾翅膀的声音, 清晰可闻。
好一会,宫门前一点响动也没有,甚至没有人咳嗽。
我想,这秦王,虽然是他在跪着皇帝,但他麾下的兵马却像是在跪着他。
即便如此,看着大局定下,我心中也终是松了口气。
我苦心经营,就算将宫内的近侍和宫外的百官都骗了,而他甚是不曾进宫来看一眼,就拆穿了我的把戏。
所以这样的人,不能靠骗。
我跟随豫章王从太极殿回来之后,蔡允元告诉我,皇帝虽还未醒来,但已经有了些醒转之兆,大概就是今日之内的事。我原本打算让豫章王继续假扮皇帝,待得皇帝醒了再行那偷龙转凤之事,这样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然而秦王仍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只得跟他对赌,而筹码则是皇帝醒转的时机。
幸好蔡允元那医术确实可靠,我赢了。
看着秦王那跪得即为端庄讲究的姿势,我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仿佛他跪的不是皇帝,而是我。
“臣奉太后诏令入京平『乱』,忧恐圣上安危,夙夜无眠。”只听秦王的声音仍旧一派气定神闲,向皇帝伏拜道,“圣上无恙,臣喜不自胜,欢欣涕零。”
“哦?”皇帝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军士,神『色』毫无波澜。
他没有答礼,淡淡道:“朕久卧宫中,亦常思念辽东众卿。不想朝会上久候众卿不见,卿却将豫章王召走。”他停了停,看着秦王,目光深深,“朕甚想到府上看看,卿可有何事不可与朕商议,却这般看重豫章王?”
这话语虽说得含糊,但质问之意已是明了。我听着,知道公子必是已经将前后之事告知了皇帝。
“禀陛下。”秦王答道,“臣得诏之后,星夜赶至雒阳,方入城中即得知『乱』事,前往平定。臣奔波整夜,回府中得知朝会之事时,已是天明。臣思及陛下龙体新愈,唯恐叨扰,然事关重大,故而请豫章王出宫商议。”
我甚为佩服秦王的定力和脸皮。
这般明摆的『逼』宫之事,在他口中也能理直气壮变成赤胆忠诚用心良苦,让我这个旁人都听得脸红。
不过在五万大军面前,皇帝就算有意问罪也不会撕破脸。
果然,他没有质问下去,却是『露』出和『色』。
他微微抬了抬手。
杜良即拿着一份诏书,大声宣读。
那是一份嘉奖的诏令,说的是秦王及辽东将士护驾有功,赐酒食犒劳,自秦王以下将官,赏赐金银玉帛,令秦王率部往雒阳外三十里驻扎,不日返回辽东。
秦王并无旁话,再拜谢恩。身后将士亦随之跪谢,再度发出震耳欲聋之声,几乎将屋顶掀翻。
皇帝不多言,在众人的山呼之声中,摆驾回宫。
我正跟在秦王身后,仍伏跪在地,直到皇帝的銮驾和侍从进了宫门,才站起来。
不过那宫门前,仍有不曾离开的。
我忽而望见公子骑马走了过来,怔了怔。
只见他下了马,走到秦王面前来,径自一礼:“拜见殿下。”
秦王看着他,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和。
“元初。”他微笑,“别来无恙。”
“在下甚好。”公子道,说罢,他看了看我,道:“在下的侍婢云霓生,如殿下之已经赴约,在下来将她接回。”
这话虽然听着像是在征询秦王之意,但那语气中全然没有等秦王应许的意思。
秦王有些诧『色』,公子则看着他,目光明亮,对视不避。
我心中一喜,也不管秦王答应不答应,即刻走到公子的身边。
“公子……”我声音出来,忽然觉得它挼甜甜软软的,像在撒娇。
公子看着我,眉间似有些疲惫,却满是温和之『色』。
淡淡的阳光照在那眉间,分出细腻的影子,像映着美玉,剔透无暇。
大约是阳光变得晒了,我微微眯起眼睛,只觉面上一阵灼热。看着公子唇边『露』出的笑意,我也笑起来,只觉心中好像烘着火,又像灌了蜜糖,满足而温暖。
“回去吧。”公子道。
我颔首:“嗯。”
话才落下,公子忽而一把将我抱起。天旋地转,未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到了马背上。
我忙攀住马的辔头,堪堪坐稳,公子也踩着马镫,一跨而上。
那马鞍很大,坐下两人全无障碍。我的脊背贴着公子的胸膛,只听他低低叱了一声,嗓音低低振响,一股热气拂在了我的耳后。
马儿跑起来,他的双臂将我箍在中间,甚是稳当。
我呆呆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秦王和旁边各『色』人等的面容,只觉脸上全是隆冬寒风也带不在的烧热,而满心满脑,都被身后那人宽阔温暖的胸膛,以及几乎跃出喉咙的心跳声而占据……
我跟随公子在皇宫的宫道上走过许多次,但从未像现在这次这样,盼望过这宫道再长一些。但让我失望的是,没多久,我就望见了太极宫。心里不禁埋怨起当初修建宫室的工匠,他们怎么这般懒,将宫道再修长十里几十里不好吗?
路上,也经过了好些宫中的卫士以及宫人内侍,那些人看着我们,都『露』出错愕的神『色』。
我心里得意洋洋,却又突然后悔起来。
可恨我现在穿的是一身男子的衣裳。我这个大笨蛋,为什么想不开,不在出来之前换一身宫婢的?或者当初被长公主塞来这宫里的时候,索『性』将沈冲送的那身穿上。
我肖想着那身衣裙的模样,要是此时我穿着它……
心中一片光明。要是此时我穿着它,我定然就是这太极宫中上数八百年下数八百年首屈一指艳压群芳风流无双的尤物!
我被公子搂在怀中,衣袂飘飘,嫣然浅笑,教那些总对公子图谋不轨的宫人、闺秀或者什么南阳公主都好好看一看,什么才叫绝代风华,让她们心碎一地,早早绝了那想入非非的幻念……
“你笑甚?”公子忽而在背后道。
我窘然,忙把神『色』收起,道:“我不曾笑。”
公子却笑了一声,低低的,带着气息,撩人入魂。
我只觉酥了半边,却又觉得不能在他面前失了矜持,强装镇定,反问道:“公子笑甚?”
“我也不曾笑。”公子即刻道。
他说得虽坚决,语气却很轻,似乎有什么触在耳根上,痒痒的。
太极宫前,仍旧站着许多侍卫。公子携着我一路疾驰,才到宫门,便看到了桓镶。
他看上去比先前我离开时神气多了,与几个侍卫说着话,似正在发号施令。未几,他看到公子和我,面上『露』出讶『色』。
“我说方才圣上回来,怎不见你跟随在侧。”他走过来,瞥了瞥我,神『色』变得意味深长,“原来还有要事”
最后那两个字他说得颇为暧昧,我也瞥着他,装作听不懂。公子则未理会,神『色』自若:“圣上入内了?”
“刚刚换了步撵入内。”桓镶答道,“长公主、淮阴侯及我父亲他们都跟了进去,方才长公主还问起你。”
公子听着,一愣,面『色』却是诧异,倏而冷下。
“我母亲他们来了?”他问。
“当然要来。”桓镶道:“这般大善之事,怎得缺席?”
公子冷冷一笑,却道:“逸之呢?”
桓镶道:“不曾见他。”
公子沉『吟』,忽而看向我,道:“霓生,随我回府。“
我和桓镶皆是诧异。
桓镶道:“你回府做甚,此番护驾,你是功臣,圣上定然还要论功行赏。”
“功臣?”公子道,“功臣是他们,不是我。”说罢,他示意我上马。
我在这太极宫中待到现在,其实甚为困倦,能回桓府去睡一觉,自然是正好。不过,我也觉得桓镶的话有理,对公子道:“公子不若留下。”
“不必。”公子淡淡道,“上马。”
我无奈,只得重新坐到马上。公子仍旧翻身而上,在我身后握住缰绳。
“可圣上和长公主若是问起你,我如何回答?”桓镶无奈道。
“便说我还有事要做。”公子颇有些意味深长,说罢,打一下马,离开了宫前。
虽然我对能够重新被公子圈在怀中招摇过市十分满意,但马儿走起来时,我仍忍不住道:“子泉公子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公子怎突然又置起气来?”
“并非置气。”公子淡淡道,“霓生,我确有要事。”
“何事?”我问。
“眼下圣上康复,若要稳住朝野,最重要的是何事?”
我一愣,想了想:“储君?”
“正是。”公子声音平静,“逸之仍无消息,便是太子妃还未找到。霓生,我等须尽快将太子妃与皇太孙迎回才是。”
我听着这话,恍然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