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元初放心。”陆笈道, “族叔那边, 我早已安排人手暗中监视, 并无异动。至于豫章王,他当下不在豫章国。”
“哦?”公子讶然,“豫章王在何处?”
“长沙王举兵攻打安成郡, 豫章王领兵南下,与长沙王争夺。”陆笈道, “此事我等亦是刚刚得知,还未传开。”
我听着, 心中了然。怪不得豫章王至今未对扬州下手, 原来是对付长沙王去了。豫章国、长沙国和安成郡相交相邻,豫章王和长沙王, 无论谁想吞了谁,必先将安成郡拿下。两国为了安成郡大打出手, 这是一点也不奇怪。这对扬州有利,豫章王既然无暇顾及此处,那么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据我所知, 长沙王不算酒囊饭袋, 希望他能够把豫章王拖久一下,等我们收拾了陈王才回过神来。
“只消一声令下,扬州城内外水陆兵马皆可为我等所用。”陆笈道, “只是我等顺应天道, 必师出有名, 不知圣上诏书何时可到扬州?”
公子忽而将目光瞥了瞥我, 道:“在我启程之前,圣上已为此事做下准备,赐下了诏书。”
这话出来,陆氏父子二人皆震惊。
而后,公子朝我点了点头,我则捧出一只锦盒,呈到陆融面前。
陆融忙将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两卷帛书,正是御诏。
第一道诏书,乃是任命。上面自己清隽,先是将王逊在刺史任上的表现大加赞扬,又将陆氏吹捧了一番,而后,准许了王逊辞任之情,令陆融接任。
第二道诏书则言辞严厉,颇有杀气。诏书里先是洋洋洒洒地列举了陈王不敬朝廷拥兵谋反等罪状,宣布撤除陈王扬州都督之职,贬为庶民,令沈冲接任扬州都督。而后,令公子暂代沈冲行驶扬州都督之职,与扬州刺史陆融一道,将陈王等乱党正法,铲除奸佞。
陆融看着诏书,神色不定,眼睛似乎琢磨着上面的御印。
好一会,他才看向公子。
“我听闻传国玉玺也不知去向,原来竟是随圣上一道离开了?”他说。
公子道:“正是。”
“此物,只怕要将扬州天地翻覆。”他意味深长道。
公子全无异色:“天下翻覆之地多矣,何止扬州。陆公如今见到了御诏,当知晓圣上托付之心,还望陆公全力辅佐。”
“元初有何打算?”陆融沉吟片刻,问道。
公子道:“我听闻陈王寿辰就在下月初三,至今不到十日。他一向喜好宴饮,想必也要操办一番。”
“正是。”陆融道,“陈王一系党羽及扬州大小望族,都得了请帖。”
“当下豫章王正与长沙王交战,不若趁此良机动手,在王府中将陈王党羽一网打尽,以除后患。”
陆笈眼睛微亮,正要开口,陆融却笑笑,打断道:“此事须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夜色已深,元初想来也倦了,不若且去歇息,来日再议。”
公子没有异议,亦微笑:“如此也好。”
陆融父子就在田庄中歇下,我和公子回房后,已是深夜。
“陆融果然谨慎。”公子道,“你那诏书,他若不信怎么办?”
我不以为然:“信不信又如何,他既不想将扬州让给陆班和豫章王,便别无可选。”
那诏书当然是假的。来到田庄的当日,我就溜出去,在扬州城中逛了逛,买来锦盒和素帛。
对于我竟然想做矫诏的行径,他颇为震惊,并断然拒绝。
“此事若为人所知,我还有何脸面存于世间。”他不齿道。
我说:“陆融乃是精明之人,你空口许诺他怎会动心,自不如诏书实在。”
公子道:“莫非我拿出诏书,他便会信?”
“他为何不信。”我说,“天子在谁手上,谁的诏书就是真的。且陆融服的不是天子,乃是你与秦王的兵马,这诏书本就是给他壮胆用的,名正言顺,百利无弊。”
公子嗤之以鼻:“他若这般无胆,我等不若去找豫章王结盟。”
我说:“豫章王若是有了扬州,便有了争天下的本钱,必不服你和秦王,比起矫诏,岂非麻烦更大。”
公子瞪着我,没说话。
说实话,我觉得他气愤的样子也好看极了。
不过美人还是要哄,我叹口气,拉着他的手道:“这也不过是权宜之法,就算做了诏书,也未必能用上。此事全凭你,不若先备着,看那陆融的意向再行决定。”
最终,公子再三思索,还是点了头。
公子自幼出入宫廷,又是高官重臣,诏书和御印长什么样,他自然清楚得很。为了谨慎起见,我进城的时候还顺便溜进了刺史府,将藏室里存档的朝廷诏书偷了一份出来。
当然,诏书用的织锦绢帛都是皇家特制,我不可能弄到。但一个流亡的皇帝自然也不可能这般讲究,重中之重不在质料,乃在于御印。
公子亲手做起假来,其实颇为精益求精。他乃书法大家,写出尚书台的楷字自是不难。而当我用陶土比对着真诏书上的御印做传国玉玺泥胎时,他在一旁看着,甚至指出了好些诏书上看不出来的玉玺细节,如何处有微小的缺口,何处字面上有划痕,直至陆融父子二人来到之前,这御印才终于得以完成。
陆融得了诏书之后,我知道他必是要拿着去检验检验。
果然,第二日,这父子一早便离开。不过这检验耗费的时日着实有些长,一日接着一日,陆笈父子都不见到来,去问田庄中的管事,他也只说不知。
我疑心扬州城中有变,想去刺探刺探,公子却将我止住。
“若城中有变,那就更是去不得,这般时节,你我也更不可分开。不若自做好准备,以保随时可抽身离开。”他说。
我思索之下,也觉得有理,于是教几个卫士备好马匹,盯紧田庄外,如察觉异动,即刻告知。
七日之后的傍晚,陆笈才终于重新现身,且只有他一人。
“元初的计议,我等皆无异议。”他将锦盒还给公子,道,“父亲已着手准备,不知元初还有何吩咐?”
公子道:“动手当日如何安排?”
“陈王寿宴就在后日。黄昏之时,城中守军即关闭城门。陈王府中守卫不过百余人,我调一千军士围住陈王府,再派五百人入府捉拿陈王及一众党羽。而后,元初亲自宣读诏书,便可将陈王正法。”陆笈道,“陈王的家眷亲信大多都在府中,其余人等皆在军营之中,我已派人监视,到时他们得了号令,亦即刻拿下。”
公子颔首。
“只有一事,我欲向夫人求教。”陆笈忽而转向我,神色严肃。
我不明其意,道:“何事?”
“久闻夫人有通天奇术,可算得未来之事。不知此番凶吉,夫人可曾卜问?”
原来是要问这事。
我淡然一笑,道:“若我不曾卜问,自不敢教诸位押上身家性命,陆公子放心便是。”
公子问道:“伯载何来此问?”
陆笈道:“我之所以迟了数日才来,乃是因为就在上回我等议事之后,次日,陈王突然将伏波营水师调往淮南,对付明光道。”
我愣了愣。
“明光道?”公子亦皱眉,与我相视一眼,对陆笈道,“明光道正进攻扬州么?”
“这倒不成听闻。”陆笈道,“明光道近来声势颇大,占据寿春钟离等地之后,又北上侵入徐州,连下临淮国、下邳国、彭城国,如今已打到了兖州境内。”
公子颔首:“此事我知晓。如此可见,明光道意在北方,对扬州暂无大患。”
“陈王先前也曾派兵收复,但那明光道颇为凶悍,占据多处险要,且长于偷袭。几番交战下来,陈王损兵折将,暂且退了兵。”陆笈道,“不过此番又兴兵,来得颇为突然,我等竟不曾得半点风声。”
这确实有些诡异。
扬州水师有两个大营,一为浔阳营,一为伏波营。
浔阳营,设在扬州与豫章国交界处的浔阳,用意甚为明显,就是用来防范豫章王的。陈王与豫章王面上虽还算和气,但放眼南方,可与扬州水师一战的便是豫章水师。尤其是不久前,两军在追捕江洋大盗常昆的乱战中相遇,豫章水师两千人竟打败了扬州水师的四千人,被陈王视为奇耻大辱,遂将浔阳营增兵至一万人,以防豫章王侵犯扬州。
伏波营,设在扬州城外,是扬州水师最大的兵营。营中有三万人,无论舰船兵器还是军士操练皆精良,受陈王直接统辖,可戍卫扬州城,亦可对外用武。
按照陆笈父子所言,伏波营已经被他们的人所掌控,也是此番事变最有力的保障。如今陈王突然将伏波营调开,的确变数大增。
公子沉吟,道:“莫非是陈王有所察觉?”
“我等亦疑虑,故此事之后,我和父亲即刻离开了扬州城,到秣陵暂避。观望数日,却见陈王除了将伏波营调往淮南,并无异动。无论各处官署还是军营之中,一应人事仍如原状,陈王还曾出城行猎,夜宿村舍,并无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