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旁的窃窃私语与神识传音接连不断,下方原本围绕在一起的修士见那名陌生少年主动站出,不约而同向后退去,留出一片空白的地带,无形之中将自己与他划出界限。
乌云涌动,天边密密麻麻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修士,一望无际,身处其中,像是深陷牢笼,连带着呼吸都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同这然而即便在这压倒性的势力面前,仍旧有数名年轻人,带着无所畏惧的少年意气,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零星几个人影与这浩荡人潮相比,犹如暗夜中点点微不足道的萤火、跌入汪洋大海的几颗沙粒,尽管渺小,却依旧惹人注目。
在这人人将“和光同尘、明哲保身”奉为至理箴言的年代,随波逐流已经成为了一种生存必备的技能。可看着那些少年人面上毫无顾忌的自信张扬,不知为何,周旁修士心中那股熄灭已久的火竟隐约有了重燃的趋势。
好像被什么东西感染到,连带肺腑都微微震颤。
——尽管这些在在这个场合之下,这些人的行为完全可以被论上一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离经叛道。
清风带起周旁树木簌簌作响,摇曳的长明灯犹如夜空中的鬼火。
上姜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围在一起的少年人,沉郁的眼眸翻涌着晦暗的光芒,让人难以瞧出她在想什么。
她的眼睛落在人群中央的少年身上。在这个角度,她恰能看到少寂线条流畅的侧颊,和他紧紧抿着的双唇。
少寂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但却并没有选择偏头与之对视。
带了点狼狈的心虚,又像是在故作镇定。
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远,至多十步,然而却在二人之中立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恍若隔了层天堑,双方皆立于原地,无人主动踏出这第一步。
少寂不像众人那般,与谢玉昭天然有着一层特殊又紧密的关系,掩埋在纵横交错之下的真相只能靠着自己连猜带蒙,才得以窥见一点点。
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坠坠下沉。
女人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所有人都来到了他的身边,唯独她。
她不是谢玉昭。
她也不会在乎他的死活。
那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涵盖了许多情绪,探究、不满、疑惑。
却唯独没有他平日里最熟悉的温暖、关切、忧虑。
然后,毫无慈悲地从他的身上挪开,再未停留片刻。
上姜轻飘飘地收回视线,与空中面色已然冷下来的承影再度对视。
四目相对,这次沉不住气的人变成了承影。他略略咬牙,沉声道:“我欲与阁下一叙,不知魔尊意下如何?”
这场拉锯战持续地太久了。
久到恐怕事情发酵起来,在用整个仙界的力量迫使女魔尊不得不将陆衷交出来之前,整个蓬莱岛都会因为参商今日的所作所为先成为天下的笑柄。
这话正中上姜下怀,她如今能站在这里便已经是强撑着了,再拖延下去恐怕会被承影瞧出端倪,如今正好借坡下驴。
双方一拍即合,虽各自心怀鬼胎,面上却都是一副淡然从容的样子,瞧不出半点端倪。
上姜飞身而上,落至立于空中的四人面前。待她稳下身形,一旁默默看戏的青黛指尖魔气闪烁,随手掐了个诀,布开一层隔绝声音的护罩,霎时间,周围风声不见,气氛落针可闻。
“说吧。”
承影有些倦怠地揉了揉眉心,率先开口道:“魔尊想要什么?”
上姜仍旧是那张漠然脸,说出的话却极具喜感:“想要你滚。”
青黛再度不给面子地笑出声,颜真君也是忍了又忍,才轻咳一声,眼神示意她小声点。
“现在还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
承影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面上不见恼意,试图跟她讲道理,和平解决问题:“双方都有大乘在场的情况下,强行开战只会徒增无效的伤亡——我与你不同,你可以丝毫不顾忌子民的性命,但我不能。”
上姜扯了扯唇角,眸中掠过几分讥嘲:“剑君这话说得不心虚吗?一年前派人追杀少寂的是你,一年后声势浩荡前来讨伐陆衷的也是你。若当真心怀怜悯,见不得无辜之人血肉横飞,还至于将半个宗门的弟子都带来吗?”
她这话说的尖锐刻薄,不留情面,承影却笑了声,神色略微认真了些:“魔尊,你以为我今日所为,只是为了要陆衷一条命吗?”
上姜没出声,冷淡地看着他。
“说实话,陆衷和那名少年究竟哪个才是我师兄的孩子,我根本不在乎。哪怕你随意寻来一人,指着他对我说‘那才是陆采芳真正的后代’我也能够接受。重要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
承影的表情很淡:“师兄倒是潇洒,将师尊打下的基业拱手相让,只为换取魔修的秘法,试图闯一闯那扇飞升之门。他做这些时可曾有过考虑过我们半点吗?可曾考虑过那些依附寂山为生的黎民百姓半点吗?这世上谁不想飞升?谁没有执念?莫不成全天下只他陆采芳一人一心向道?他倒好,死了清净,可留下的烂摊子却要我们来替他处理——魔尊,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千万不该那也都是陆采芳错,即便你心有不满也是等下地狱了找他亲自算个清楚。”上姜淡淡道,“如今一味扯着陆衷做什么?杀了他难道就能让时光倒退回几十年前,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吗?”
“当然不能,但是仇怨总得有个了结的时候,我首先是寂山的掌门,然后才是陆采芳的师弟,陆衷的师叔。我必须、也不得不给全宗上下,以及那些年被迫从寂山迁徙逃亡的人们一个交代。”
承影道:“我可以退一步——陆衷或者那名少年,无论是谁,只要魔尊肯交出一个,我保证在余下的日子里不会为难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