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谢临渊看着她,不知所措。
宋晚宁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情,连语气都带了些许疏离:“你看,连你也很想忘记我们的从前吧。”
她根本没有失忆。
那些刻骨铭心的痛,在沉入水底时的走马灯里一幕幕闪过,清醒过来后愈发清晰,她怎么可能忘记。
“我多想真的忘掉这三年,可是谢临渊,我为什么忘不掉呢?”
她问着他,眼睛却看向桌上那张婚书。
在谢临渊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拿起婚书扔进了炭盆里。
那昂贵脆弱的布料沾火即燃,顷刻间便化为飞灰,他起身想去捞,什么也没有捞到。
点点火星落在右手皮肤上,燎起了几个水泡。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痛,左边胸膛的深处尤甚。
谢临渊收回手,目光一寸寸上移,与她对视。
他没说话,可那眼神分明是在质问。
他在质问什么呢?宋晚宁不知道,也不想回答。
“你知道我醒来后得知孩子没了,第一反应是什么吗?”她发问,却没给他回答的空隙,自顾自说道,“我竟然在想,这样也好,我和你在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任何牵绊了。”
这个来得不合时宜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留住。
也许这便是它的命吧。
愿它下辈子运气好些,投胎在一户寻常人家,受父母疼爱,平安顺遂。
而她,终于原原本本回归了她自己。
她才知道,原来死亡不是解脱,如释重负才是。
因此她才会假装自己什么都记不得,可谢临渊的谎言太拙劣,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让她无法装下去。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谢临渊捏紧了拳头,声音很小。
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宋晚宁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闭上眼轻笑了一声,转身看向陆景之:“劳烦陆大人将我的病情告知王爷。”
谢临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陆景之薄唇上下翻动,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话:“小产伤了身子,她从今往后恐再难有子嗣。”
陆景之的医术想必不会有误。
他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一眼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那个他们唯一的孩子......
谢临渊低下头,努力平复心底汹涌的哀恸,过了许久才重新抬头看向她:“无妨,你若喜欢孩子,收养或者过继都好,我都听你的。”
他刻意说得轻松,眼尾却有些泛红。
许是烛火太过昏暗,宋晚宁并未看清他的神情。
“也是。”她笑了笑,“只要你想要,就会有无数女人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你自然是不在乎的。可是我不一样,那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血脉至亲!”
“爹、娘、哥哥,他们都走了!如今这个孩子也离我而去!你明白吗?你什么都不懂!”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无助地蹲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那是人在没有安全感时本能的防御姿态。
陆景之朝外大喊道:“来人,安神汤!”
梨蕊脸上泪痕未干,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了进来,蹲在宋晚宁身边哄道:“小姐别怕,奴婢还在呢,奴婢永远在小姐身边。”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晚宁安静下来,从臂弯中探出头,打量着她。
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两下,像是在思考她说的话。
“小姐不要胡思乱想,天色不早了,喝完安神汤就歇息吧。”
梨蕊舀了一勺药汁,吹了吹送到宋晚宁嘴边。
宋晚宁僵硬地张嘴,如同提线木偶般喝完了整碗安神汤,听话地躺到床上,没过一会儿便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谢临渊站在一旁仍在发懵。
“她精神不好,这句话我没骗你。”陆景之低头盯着她安详的睡颜,幽幽开口,“一个平时总压抑自己情绪的人,一旦受了刺激,痛苦会成倍地反弹,直至崩溃。她已经尽量装成正常的样子了,可一直这样下去,我怕她会疯。”
他如果大吼大叫,或者直接动手,谢临渊可能会好受一点。
可他偏偏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没留一丝反驳的余地。
“怎么会这样?”谢临渊支撑不住,缓缓跪倒在床头喃喃自语。
陆景之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是啊,他是知道的。
是他亲手将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咬牙问道。
陆景之答道:“她若能自己释怀最好,若不能,那便只有离开,让时间冲淡一切,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离开。
她说过很多次想要离开。
一开始他不以为然,只觉得是欲擒故纵的戏码,现在才终于明白,那是她求救的信号。
“你若真的爱她,就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将她困在身边折磨,放过她吧。”
陆景之叹了口气,语气近乎哀求。
“可你又怎知,她不是我的良药?”谢临渊抓起宋晚宁的一只手,放到自己唇边闭眼亲吻,如同虔诚的信徒。
陆景之突然意识到,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疯子是不能受任何刺激的。
......
次日,安神汤药效褪去,宋晚宁醒来时,发现屋子里多了一张床,谢临渊躺在上面。
他本就睡得浅,听见她起身的动静立刻睁开双眼,看了过去。
“醒了?”他问道。
“嗯。”
两个人默契地都没有提昨天发生的事情,气氛也没有尴尬,正常得好像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天。
可于他们而言,越正常,越不正常。
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常洗漱、传早膳,只是没吃几口便作罢了。
“可是身体哪里不适?”谢临渊洗漱完出来,刚巧看见她放下碗筷。
她回道:“没胃口。”
两人又陷入沉默。
梨蕊准备的餐具,向来只有一份,他也不叫人重拿,只端起她的碗,将剩下的半碗粥喝了干净。
宋晚宁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启禀王爷、王妃,禁军统领在议事厅候着,求见王爷。”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将他带到这儿来。”谢临渊不想动弹。
“既然王爷要议事,那我回避一下。”宋晚宁起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住。
“无妨,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他不以为然。
她便也懒得推辞,同他一起坐着等人过来。
宋晚宁猜得没错,禁军统领此次前来是与谢临渊汇报宝华殿失火的调查情况。
“启禀王爷,宝华殿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线索极少,未查出有人蓄意纵火,可能真如目击者所言,是天灯掉落引发的意外。”
谢临渊单手撑着额头沉思着,不置可否。
宋晚宁却斩钉截铁反驳道:“不,不是天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