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听过数次“娶”。
而今第一次听到“聘礼”这二字。
这二字叫人心头砰得一跳,脸颊绯红。
这二字似那烈日昭昭,似那红烛高照,一下就把那青色的雨雾涤荡了出去,涤得干干干净净,也全都荡得远远的。
这两年的苦难仿佛一下都过去了。
她在国破家亡四下颠沛的时候,哪里敢想有朝一日,阿磐这个人竟还会与“聘礼”二字有什么关联呢?
那人大步流星,她欢快地跟着。
他掌心宽大,将她的手覆得严严实实。
玄色鎏金的长袍与玉色里袍在他腿畔交叠,玉帛带束得他的腰身纤细,魏王父风仪严峻,圭角岸然。
大梁的风也当真偏爱谢玄啊。
大明台一座主楼拔地起,两旁屋宇数间,就在这数间屋宇里头,满满当当当的,全都是她的聘礼。
编钟古籍。
鼎簋盘壶。
金银玉器。
锦缎垫被。
堆金积玉,数不胜数。
关伯昭在后头低声禀道,“主君三月就命人快马回大梁,命末将等为夫人筹备聘礼,聘礼早就备好了,汤泉也早就掘好了,末将看得牢牢的,不许旁人进大明台。”
哦对,还有汤泉呢!
谢玄早在邶宫时就曾说过要在东壁掘一口汤泉。
他喜欢汤泉,她亦是十分喜欢呀。
那么说,云姜大抵是没有见过这两间堆满聘礼的屋子,也,大抵也是不曾用过大明台的汤泉。
是这样罢?
阿磐心头一暖,这时候关伯昭双手奉来两把锁钥,“主君早就交代了,夫人一来,就把锁钥交给夫人。”
阿磐仰头望谢玄,见那人垂眸望她,一双凤目柔光脉脉,“都是你的。”
“聘礼是你的,东壁也一样是你的。”
是,聘礼是她的,东壁也是她的,连,连王父谢玄,也一样是她的。
一颗心跳着,跳得滚烫。
那人水润的凤眸在她的眼里缱绻痴缠,她便在那人眸中沉浮。
溺下去,浮起来。
再溺下去,再浮起来。
她在谢玄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看见自己面色桃红,一双眼睛里都是欢喜的模样。
那人还说,“以后,你与我同住大明台。”
啊,不必再去争抢章德楼。
云姜愿住,便由她去住。
有了大明台,还要什么章德楼呢?
阿磐仰头冲谢玄笑,接来锁钥,捂在心口。
满腹的话都在喉腔了,这满腹的话也只用一声温柔的“大人”就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哦,还不止。
除了这锁钥,那人还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手心。
清凉温润,十分熟悉。
阿磐垂眉看,是他的玉扳指。
能调动虎贲,号令三军的玉扳指。
那人笑着,“父君留下的,是谢氏的传承。”
啊,也不知怎么,原本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突然就家累千金,腰缠万贯了。
那修长好看的手将她整个柔荑都包裹了起来,那一对宽大的袍袖就似每一个缠绵的夜一样交叠一起,“将来,你再留给阿砚。”
阿磐心里多欢喜啊,她点头应着,“好,留给阿砚。”
她还把玉璧取出来,取出来给她的大人看,“大人,姐姐把玉璧还给我了!”
这是她父亲的遗物。
他的心跳得可真有力啊!
好似金鼓喧阗,万马奔腾,山鸣谷应。
他的心有力搏动,好似击鼓迎敌,又好似鸣金收兵,她因靠得近,听得便尤为清晰。
后颈一紧。下颌一抬。
少顷唇瓣一热,那人竟已俯首吻了下来。
阿磐心中荡然一空,继而怦怦咚咚有如鹿撞。
初时不过是一头小鹿,紧接着便有无数小鹿接踵而来,横冲直撞,把她的心撞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
哦,不,这无数的鹿不止在撞她一人,隔着几重的衣袍,她听见亦有一群鹿正在猛烈地撞击那人的心门,便似要把他的心门重重地撞开。
鹿鸣呦呦,哐哐啷啷,似要撞开心口,撞破衣袍,在他们二人之间撞出一条幽秘的通道来。
他的吻当真是温柔又缠绵呐!
她满门心思都在那个吻上,不知他的手何时竟揽住了她的腰身。
身后的木纱门一阖,那人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往汤泉走去。
她的腰身本就盈盈一握,连一丝多余的皮肉都没有,就在这东壁的汤泉之中,被那人轻易捞起,轻易覆下,似一卷轻柔如月色的鲛纱。
这是阿磐在东壁的第一夜。
这一夜汤泉水暖,雾气袅袅,有人把她疼到了骨子里。
那人要起来没个尽头。
翻过来也要,覆过去也要。
在这汤泉之内,也在那茵褥之上,好似回到了邶宫,在邶宫的那段日子,不也如此时一样,了无尽头地要吗?
原先抑制不住的声腔,如今不必刻意去压制。
这大明台多大啊,谢玄命门外侍奉的人不听、不看。
能近前侍奉的,哪个不是人精,因而全都塞住双耳,挎刀背对着汤泉。
因而不必担心外头的人听见里头断断续续的声响,也不必忧心他们瞥见里头的活色生香。
男欢女爱是人的本性,出声原本也是人的本性,因而不必有什么难堪。
她知道自己有一具堪比妺喜的身子,也知道自己有一张胜似苏妲己的脸,也正是这样的身子和脸,使她在怀王三年冬被魏将一眼选中。
也正是这样的身子和脸,使她在绝境之中被萧延年拉上了马车。
而今这样的身子和脸,在她与谢玄之间,早已不是最重要的一样了。
正如那玉璧,也早不是她与谢玄相认唯一的凭证了。
阿磐在辗转承欢中唤他,“大人.......”
“大人.......”
“大人.......”
在这风花雪月的时候,一句“大人”就能昭告她心中的一切情意。
那人血脉贲张,喉头滚动,他说,“再叫‘大人’,便罚......”
“大人罚什么?”
那人笑了一声,“还叫?”
那人岂舍得罚,至少自北地田庄相见后,是从来也不曾罚过的。
阿磐暗想,谢玄对旁人腹黑狠辣,极少手软。
在她面前却是个没脾气的纸老虎,没什么好怕的。
好好的一场花朝月夜,他才不会扫兴呢!
这样想着,便仍叫他,“大人......”
静夜沉沉,浮光溶溶。
似撮盐入火,似烈火烹油。
那人自这汤泉之中将她捞起了半张身子,继而.......
继而一张朱唇小嘴被堵得严实,直达喉腔。
迎头痛击,迫她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