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人物就是大人物。
对于韩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管队,这些大人们连瞧也未瞧。
大人们纷纷上前拉着金士麟的手嘘寒问暖,前夸后赞。
嘴中不住地说着什么“忠君爱国”、“保国安民”、“楚襄之情”云云。
总之是好一顿慷慨嘉勉。
客套了许久以后,众大人们终于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随从们走了。
山峦上的喧嚣一下子戛然而止,冷清了下来。
只留一座新坟耸立山端,坟前三两人影微倚斜阳。
凋敝当中,苍山翠柏摇曳瘦影,如泣如诉。
远远地,韩林分明听到刚刚还如丧考妣、泪眼婆娑的大人们相互谈笑起了皇朝逸事、美色珍馐。
韩林的脸上不由地镶上了一丝冷笑。
“啊呸!”
高勇更是直接,嘴里拢了一大口浓痰,伸着脖子冲他们已经在山下豆大的人影啐了过去。
但金士麟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又恢复了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出神地望着自家兄长的孤坟。
韩林动手又给金士麒烧了些纸,换了香,起身时看到金士麟的神情,韩林叹了口气,对着他劝道:“金兄还请节哀。”
金士麟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旧直挺挺地站着。
“啊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高勇又啐了一口,指桑骂槐地道。
“韩管队……”
金士麟转过头,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韩林说道:“可愿意与我比试一番拳脚?”
听到金士麒突如其来的激情邀约,韩林有些愣神。
他瞪着眼睛,呆呆地问道:“你……说啥……”
“我说,我想揍人。”
那张冷漠的脸上仍然欠奉表情。
“嘿呀……”
高勇嘴里拉了一个长调怪声,撸胳膊挽袖子走到了金士麟的近前。
他对着金士麟说道:“想和俺们队官比试,先过了俺这伍长这一关再说。
接着高勇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金士麟,撇这嘴嘲讽道:“不过咱可说好了,你这奶娃娃待会儿可不兴哭!”
一直以来,高勇面对金士麟老是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窝火感。如今既然金士麟开了口,他刚好趁此机会好好教训金士麟一通。
金士麟冷着眼看着眼前的这个满脸大胡子的壮汉,眼中尽是不屑。
猛然间,金士麟一抬手,一拳就打在了嘴角都快裂到了耳根子的高勇脸上。
高勇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捂着鼻子,嗡声骂道:“你这恶厮,怎地如此不讲武德,无故偷袭于俺?!”
说着,一溜鼻血就从高勇指尖流了下来。
很久以后……
“停!”
韩林捂着乌青的眼眶,伸出一只手对着眼前同样鼻血长流的金士麟高声叫停。
“金兄,打得累了,咱们就此罢手如何?”
最终韩林还是没让高勇去和金士麟交手,一来金士麟指名点姓的,如果他不应战,就好像怯了一样。
这二来嘛,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对于金士麟,韩林还是比较馋的。
当然,虽然金士麟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韩林没有那方面的爱好自然不是馋他的身子,而是他这个人。
不说金士麟的背景,便是他的骑射功夫也是金牌打手的模样,与之交好,总不会有错的。
于是二人打了一阵,韩林的身手虽说不上是顶级,但自幼也舞枪弄棒,非常人所及,这一交手之下,韩林更加惊讶,金士麟的拳脚功夫也是上乘。
越打韩林越有些不支,赶忙趁着一个时机叫了停,不然一会输得可能就难看了些。
金士麟此时也有些气喘吁吁地放下了拳头,对于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韩林,能有如此身手也让他有些哑然。
不过金士麟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毕竟,身手好的人,他见得多了。
高勇对于不能和金士麟交手有些愤恨,不过要是此时金士麟已经泄了气力的时候提出来,有些趁人之危之嫌,高勇只能含恨作罢。
三人在坟前休息了一番,又给金士麒的坟前少了一回纸,上了一炷香,这才在黄昏时分下了山。
次日,金士麟要去宁远城拜见袁崇焕,他只是不屑于做一些蝇营之事,但并非不谙世事,无论是袁崇焕是何目的居心,至少给足了他兄长礼遇,又是其亡父的上官,于情于理,都要登门拜谢。
而韩林两人,连在袁崇焕的巡抚衙门前等候的资格都没有,自然谈不上同去。
金士麟的本意是让他二人先行返回锦州,但韩林心中已经笃定了交好的主意,说什么也要等他一天。
这算盘珠子打得震天响,然而却落了空。
金士麟虽然同意了,但是感觉两人的距离并没有因为打了一架而拉近。
金士麟对待韩林的态度仍然是“认识而已”。
次日一早,金士麟便乘舟渡海去了三十里外的宁远城。
高勇望着站立在船头的金士麟背影,对着身旁的韩林说道:“韩兄弟,你说这铁屁股还是个人吗?怎么一点热乎劲儿没有。”
韩林也在望金士麟,听到高勇说的话,有些不明所以:“什么铁屁股?”
“他的表字不是之定吗?我看呐,就他这副死人脸,还是别叫金之‘腚’了,叫铁屁股最合适。”
“高大哥,你怎地老给别人起这种外号?”
韩林摇了摇头,想到高勇嘴里说得死人脸、铁屁股,哑然失笑。
“人的名也许会起错,但是一个人的外号终归是错不了的。”
“高大哥,你呀,要不学学暗器罢。”
“这是何意?”
“你这张嘴呀……就跟淬了毒一样。”
……
空了一日的闲,韩林和高勇左右也无事,于是便从驿站去了觉华岛中的内城。
韩林想往自家的粮店看看。
正月的那一战,觉华岛上的军、商、民几乎死伤殆尽。
然而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朝廷又许了庄田屋舍,从关内连哄带骗,连蒙带拐地哄骗了一些流民和百姓过来。
此时岛上也和锦州一般,处处兴修建设,虽然岛上仍显凋敝,但是生机已经再次显露。
太阳照常升起,八九个月再换人间。
只是这个“换”字,总有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感。
到了觉华岛内城,韩林便轻车熟路,毕竟内城不大,他穿越过来时在岛上也待了半个多月。
他们从韩林当初逃出去的南门入的城,一路向西北的鼓楼去。
他家的粮店便在鼓楼之下。
反正也不着急,韩林和高勇慢慢走着。
但韩林更有百感滋味。
“如今回了大明,是不是要给宁波捎一封信去?”
韩林在这个时空,还有便宜老爹以及几个远房亲戚。
但是他已经不是真正的那个韩林。
他实在不知道以何面目面对这个“便宜老子”。
韩林一边想,一边走着,两人慢悠悠地进了盛德坊。
这里是一片民居,虽然有灼烧的痕迹,但坊市并未遭到太严重的破坏。
又转了一道街,韩林远远地看着一个熟悉的佝偻身影向坊外走去。
路过那处院门,韩林神态自若地看了一眼,就见一个挺着大肚子,容貌秀丽的女子正在关门。
看着那道身影韩林若有所思。
此人正是鞑子登岛之日,与他起了冲突,还要杀他的自家掌柜,郑掌柜。
“郑掌柜,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