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贾天寿在锦州城下,那他自然能够知道刚开始狼狈逃窜,后面在城下意气风发的,正是与他分别了大半年之久的韩林、高勇、杨善、徐如华等人。
如果真让他看到,也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可惜的是,贾天寿看不到。
因此此时的贾天寿,正在宁远城北侧的灰山左近。
他手里提着一根牛皮鞭子,正不断地对着一个新抓来的包衣一会训斥、一会安抚。
这新抓来的包衣是他们在赶往宁远的途中逮住的,当时他正在一个破烂的地藏庙里藏身,身旁还有一个八十多的老婆子,但已经闭了眼。
牛文只是无数被掳获的包衣之一,他被分到了镶红旗,后又分给了阿克善。
阿克善叫贾天寿带着他,此时的牛文已经被贾天寿剃了脑袋,光溜溜地脑袋上,只在脑后留了一个铜钱大小的金钱鼠尾。
牛文推着装着米袋、腌菜的排车,正不断地啼哭。
这让贾天寿十分不耐。
贾天寿空挥了一下手中的鞭子,发出“啪”地一声响,随后对着牛文骂道:“号丧什么?!成了俺家的包衣,就是俺家的奴才,你再号丧,老子用鞭子抽死你!”
牛文立马止住了啼哭,他看向左右行进的大军,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畏惧。
贾天寿耳根清净了一些,咳了一声,抬起鼻孔说道:“你叫个牛文是不是?!”
牛文缩了缩脖子,嗫喏道:“是,小人牛文。”
“什么小人大人的!记住了,要见到了女真主子,甭管对方是个吃奶的娃娃,还是拄着拐棍的老汉,都要口称主子,自称奴才,听懂了没有?!要是记不住,休怪到时候被打的满地找牙!”
“是是是,小人……”
看着贾天寿一瞪眼,牛文立马改口:“呃……奴才记着了。”
贾天寿满意的“嗯”了一声,他又向身后看了看,除了牛文以外,还有三十来个新老包衣要么背着背篓、要么推着车地走在一起。
只有贾天寿手里没有东西,因为他手里握着一柄腰刀。
自从在锦州城下丢了耥耙,阿克善又给他找了一柄腰刀来。
贾天寿在李朝、在锦州以及在静远村中的表现让阿克善十分满意,而且对贾天寿的信任也与日俱增。
因此他也不介意在这些小事上回护一下贾天寿,甚至,连静远村包衣的管理,也都交给了贾天寿。
在一声声“主子”的恭维当中,贾天寿有些迷失了自我。
此时的贾天寿,对于韩林等人逃跑的事情更加嗤之以鼻,如果韩林不跑,那么这个权利,合该就是韩林的,此时的他,对于自己留下来竟然十分庆幸。
看着队伍行进的有些慢,贾天寿挥了挥手中的鞭子,高声喊道:“该死的奴才们,没吃饭是怎么着?要是耽误了行程,老子……老子就不给你们吃饭!”
看着贾天寿跳着脚的滑稽模样,跟在他们身旁的一些女真旗丁纷纷大笑了起来,有人逗趣道:“贾天寿,你个没卵蛋的就会放些不痛不痒的空话,有本事你砍了他们!”
贾天寿被呛得脸色通红,但他还是立马低头哈腰地说道:“那哪儿能成,包衣都是主子们的财产,达旦主子只叫咱管着,打打还成,真要杀了,把奴才卖了,奴才也赔不起……”
又是一阵哄笑。
被羞辱了一顿的贾天寿不敢再高声放什么狠话空话。
又低下头冲着旁边的牛文说道:“当了咱家的包衣,你就烧高香吧你,咱家的主子仁义,只要你用心做事,保管饿不到你。”
牛文嘴里又起了哭声,压低声音说道:“贾大哥……主子……俺不想去辽东,求求你放了俺……”
听到这句话,贾天寿吓地直接原地崩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好在这牛文声音压的低,没有人听见。
贾天寿抬手照着牛文胸口打了一拳:“再胡咧咧,老子打死你!别人俺杀不得,你我还杀不得?!”
看了看十分颓丧的牛文,贾天寿又叹了口气,变换了语气安抚道:“谁叫你在郊外乱窜被逮人给逮到了?老老实实地按照俺的吩咐呆着罢,再说了,大明真个有那么好?我看未见得。”
“往前儿咱在你们南朝时,还是个吃着皇粮的水师咧,但还不是被那群狗官们当牛马使唤,有上顿没下顿的。”
看着不断啜泣的牛文,贾天寿从怀里摸出半张饼子来递给他:“别哭咧,你瞧瞧俺现在,主子待我不薄可不比那群狗官们要强的多的来?吃饱穿暖,还有几十号人管着。”
牛文咬了一口饼子,嚼了两下,哭哭啼啼地说道:“都因为鞑……都因为大军,俺娘死咧……”
听着这话,贾天寿心中猛然想起韩林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打仗嘛,死个人有甚稀奇?”
他又想起了韩总旗,补充道:“莫说你只死了老娘,俺之前的头头,满门都快死光了,就留了那么一根独苗苗,也不知道他找没找到……”
贾天寿拍了拍牛文的后背,说道:“行了行了,莫哭咧,牛文你也是个苦命人,但这天杀的世道,撞上了,咱就得认命,你说是也不是?再说了,这年头顾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能顾得上你那老娘。”
“对了,你以前伺候过人没有?”
“伺候过,俺以前在锦州的酒肆内当小二,虽然铺面不大,但迎来送往的,都是俺来。”
贾天寿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看不出你这哭哭啼啼、娘们唧唧的模样儿,还能干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事咧。”
“既然你当过小二,那感情好了,你以后也别叫什么牛文了,叫着怪不自在,你以后就叫牛二吧!”
牛文低着头,虽然满大的不情愿,但他初来乍到的也根本不敢反驳,只能默默地认了。
看了看走在队头的阿克善,贾天寿颔了颔首,又对着已经被他从牛文改名为‘牛二’说道:“牛二,瞧仔细了,穿着亮甲的那个就是咱们的主子。咱们主子可是白甲巴牙喇咧,还是静远村的达旦章京,哦……就是村长,以后你我可要仔细地伺候他。”
“牛二”抬眼瞧了瞧,仿佛认命一般,垂头丧气地说道:“贾大哥,俺……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