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班阵亡五十六人,左营阵亡九百八十七人、右营阵亡一千二百五十六人,民死……”
中屯卫的衙署当中,总兵赵率教和镇守太监正分列而坐,听着幕僚的统计奏报,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神情也有些憔悴。
前日鞑子退去以后,耗费了巨大心神的赵率教也受了一些风寒,但他还是强忍着处理着战后的事宜。
锦州城军民的死伤不可谓不重,连带着民屋宅邸也被城中的细作烧了大片。
听完统计,赵率教浅浅地“嗯”了一声,随后又问道:“城外的那些尸首处理干净了吗?”
幕僚叹了口气:“还未,死尸太多了,城防的修葺也需要民夫,人力不太够用,估摸着还要个两日。”
纪用在旁边嘱咐道:“城墙的修补可以稍微缓一缓,这天眼瞅着一天比一天的热,那些死尸多留一日就多烂一天,万一起了疫病,那可比鞑子厉害百倍。”
幕僚微微欠身应了一声。
纪用撑起粗壮的手指,捋了捋已经星白的鬓角,对着赵率教苦笑道:“道路通了以后,驿递频传,不管是那边还是京城都要咱们赶紧上报,总镇大人,这塘报和奏折……”
赵率教同样叹了口气:“确实不好写,可恨鞑子竟然将自己人的尸首全部搬走烧了,真鞑的脑袋还不够咱们伤亡的零头。但阖城军民亲眼所见,击杀贼奴不下数千,如何都不能说咱们冒功。”
“可没有首级,这赏银兵部是不认的。”
纪用苦着一张脸:“杂家当日怎么也没能想到这鞑贼能够围城二十余日,要不然说什么也不会许诺每人每天一两银子,这么算下来要有五十八万两银子,如若不然诺,岂不是失信于百姓官兵了麽?”
接着纪用咬了咬牙,冲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实在不行,杂家就豁出去这张老脸,去向皇爷请发内帑了。”
赵率教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恐怕,内帑也未必能补贴出多少银子。”
“就怕……见不到首级,朝廷里的那些大人们会压功。”
赵率教抬起头,微微向京城那边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也并非没有可能,这一番锦州宁远大战,可以说是几年来之最,哪怕是去年宁远打得那场也比不过这场,这勘功点验,朝中肯定会派人过来一拖再拖,恐怕真正下发也得几个月乃至半年之久。”
“好在韩林阵斩了拜山、巴希这两个鞑子的将官,这功劳无论如何都是抹不掉的,也亦能佐证贼奴死伤惨重。”
赵率教身子向后一靠,叹息道:“太府,你说这仗打赢了怎地反叫让人愁恼?”
“是啊,咱们这里可能还算好的,听说陕西、甘肃那边连年大旱,贼寇遍地猖獗,更有合流之势,各部堂也是焦头烂额,特别是本兵那里,更是左右难支。”
接着,纪用又将话题转移到了韩林的身上,轻笑了一声,纪用嘴里赞道:“这韩林谋、智、勇皆是上上之选,杂家听说他还善于练兵,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员虎将,总镇果然是人间难见的伯乐。”
提起韩林赵率教的脸上同样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太府说的是哪里的话?你当我不知,他还在你那里领着俸。”
与别的统帅和监军相比,赵率教与纪用还算相得益彰,因此两个人也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纪用摇了摇头,呵呵一笑:“杂家是个阉人,天生难受文武待见,你家这个前锋左营的贴队官天天往你这里跑,看起来还是与你更加亲近一些。”
赵率教哈哈大笑。
韩林在此次大战当中表现的十分亮眼,提起了他两个人心中的阴霾稍稍驱散了一些。
又闲聊了一阵,管家忽然在门外大声禀告,说韩林来访。
“瞧瞧,杂家没说错罢。”纪用撇了撇嘴。
“属曹操的么?”赵率教嘟囔了一句,接着对门外的官家说道:“带他来后院罢。”
“卑职韩林,见过总镇太府两位大人。”
进到屋内的韩林,看见纪用也在稍微有些意外,连忙就要跪下去行大礼。
“行了行了。”赵率教摆了摆手:“装腔作势的,免礼罢!”
见到赵率教这么说,刚刚曲下膝盖的韩林也顺杆子往上爬,直起了身,但他还是恭敬地对着两个人作了一个深深的揖。
赵率教一边吩咐他在下首坐了,一边问道:“去看过之定了?”
“还未,来总镇大人这里,哪里有不先来拜见总镇的道理。”
赵率教吩咐下人给韩林看了一杯茶,韩林刚刚解开小方桌上的茶盖,就听见赵率教身旁的纪用问道:“韩林,杂家听说你队折损颇大?”
韩林将茶盖放在了桌上,叹了口气说道:“回太府的话,昨日放点验了一遍,我队总计死了七个,重伤了五个,余者几乎各个带伤,静养一阵子应该就无甚大碍了,另有三人在袭营返回的途中坠马,如今看来,怕是也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十余人的伤亡,听起来在锦州数千伤亡的面前不过冰山一角,可韩林才有多少人,不过五十个,单单拿阵亡的来说,就已经占到了两成,放在眼前的背景下已经是非常大的比例了。
纪用安慰了两句,随后又说道:“杂家已经和总镇商量好了,此战将为你报头功,再怎么样你和你麾下的战兵们的功劳赏赐以及抚恤绝对是少不了的。”
旁边的赵率教同样点了点头说道:“此战你队确实斩获最多。”
听到纪用这么说,韩林连忙站起身来,对着二人行了个大礼:“卑职谢过二位大人!卑职不敢居功,全赖与二位大人居中调度谋定,职与战兵们才能小小的斩获。”
“叫你受着你就受着,全城数人都看在了眼里,如果你不受,如果不为你争功,本镇与太府还不被人吐吐沫,戳脊梁?”
想了想赵率教继续说道:“呈报上去以后,朝中会派人过来勘验调访,还不知道要扯皮到什么时候,这事你就先别急了,总之是少不了你的。”
韩林点了点头,他知道明代审验军功有着非常繁琐的一套流程,不仅兵部会派武选清吏司的人来,连吏部也会派考考功清吏司的人,越大的战事审验就越严苛,不乏有前线的将校和朝中点验扯皮数月的事情发生。
“不过既然王营叛乱被你砍了……”
韩林尴尬的咳了一声,狡辩道:“大人,他是自杀……”看到赵率教瞪了他一眼,韩林低下了头去。
“那他这个把总之位也就空出来了,你且先代领他的把总之职,等朝廷的奉上下来再履新职。”
韩林心中不胜惊喜,连忙对着赵率教道谢。
“先别忙谢,这兵,你自己招,饷银,我和以往一样也只出半数。不过,你要给我练出一把如同你那贴队的精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