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登上觉华岛,已经是两日以后。
自曹庄驿坐船登岛以后,面色有些发白的韩林,看着码头络绎不绝的军船、商船、民船以及各理生计的百姓,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连因为畏水而产生的不适感也减轻了不少。
自韩林穿越过来到现在,韩林在这个时代已经呆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而这一年的时间里,韩林在经历生离死别的同时,也终于开始融入了这个时代。而自从知道建奴又来进攻宁远以后,韩林的心就一直提着。
不为别的,只因为在觉华岛上还有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早前,韩林一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见他,但在鞑子退去以后,越来越急切向南的冲动,让他明白了此情巍峨之甚,比千军万马更加难以抵挡。
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
“爹。”
韩林嘴里叨念着这个字,又想起在另外一个时空的父母,眼圈有些发红,亲情这件事,无论什么都难以替代。
韩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大步流星的向码头外面走。
他身后跟着的郭骡儿和二狗子对视了一眼。
在他们的印象当中,韩林一直以来都是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性子,但今天究竟是什么缘由能让他垂在两边的手一直在抖?
郭骡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今日的韩林似乎格外健谈,他不断为底下这群人点指着当初这里卖什么,那里卖什么,甚至还笑着说一年以前自己是如何仓皇逃命,当日是什么样的场景,又从哪个方向出了城。
终于当来到觉华岛小城的鼓楼下时,韩林闭了嘴,他站在街道的这一侧,向另一侧看了半天,想了想似乎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向那家米店走去。
这里是他最记忆犹新的地方。
“各位军爷,可是要买些米?”柜台后原本对着账本敲着算盘的一个老汉从后闪身出来,他佝偻着身子看着那个正在用手搓着米的一个人问道。
“爹!”
韩林将手中的米放回米袋,抬起了头轻轻唤了一声。
韩老汉猛然顿住,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随后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爹!是我!”
韩林赶忙一把抱住了他,高声唤着,紧接着双膝跪倒,泣声道:“爹!孩儿不孝,叫您老忧心了。”
等到颤抖的手终于抚摸在跪倒人的头顶,韩老汉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紧接着两个人相拥而泣,抱头痛哭。
哭了一阵,韩老汉猛然站起了身,找了半天才找出来一把量米袋的木尺来。
看到这样的情景,韩林忽然记起来,这老头儿的脾气似乎不怎么好。
连忙分开人群撒丫子就冲出了店门。
“说!你个狗日的这一年跑哪儿去了!”
韩林在前面跑,他这便宜老子在吹胡子瞪眼地追,这矫健的身形哪里还像刚才一样颤颤巍巍一副大病刚愈的模样。
听到声音的街坊邻居和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郭骡儿以及十几个战兵看到这幅场景也傻了眼,面面相觑。
刚刚还是父慈子孝,感人至深,怎么一瞬间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唯独二狗子用衣角揩了揩眼角流出来的泪水,呜咽对着旁边的郭骡儿说道:“真好,俺也想有爹打……”
郭骡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健步如飞的韩老汉,对着二狗子阴恻恻地笑道:“你以后的日子,怕是有点难咯……”
“爹!爹!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怕老头真的气极,怒火攻心之下再闹出什么毛病来,跑在前面的韩林停了下来,连忙对着韩老汉说道。
韩老汉弯下腰喘了两口粗气,看着围观指点着的人群,大声骂道:“说!你个狗日的,究竟犯什么王法了?”
“什么王法?”
韩林被自己老子这句话给问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犯王法,怎么一群军爷官差押着你回来?”韩老汉咬着牙向他吼道。
围观着的百姓也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莫不是做了鞑子的奸细?被军爷们抓到前来指认?”
“要我看呐,准是不假,袁巡抚最近不是下令搜捕奸细,听说抓了好多人,没准他就是其中一个。”
“呸!二鞑子不得好死!”
“哎……老韩这么好的一个人,究竟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哟,生出这么个东西来……”
几个围观的老妇一边挎着筐,一边嫌弃地看着韩林,开启了长舌模式。
韩林没想到自己带着的这些人,竟然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他先是抚了抚额,接着又满脸苦笑着冲几丈以外的郭骡儿骂道:“郭骡子,你他娘的要是再看热闹,小心老子关你进小黑屋!”
郭骡儿带着人分开人群,来到韩林面前,脸都快笑歪了,其他战兵也一副憋着坏笑的模样。
韩林瞪了郭骡儿一眼,郭骡儿收起脸上的笑容,眼珠一转,当先单膝跪了下去:“不知把总大人有何吩咐?”
紧接着战兵们也呼啦啦地全都跪了下去。
原本韩林在队中已经立了规矩,下见上只行军礼,不行跪礼。
看到许久都没见过的跪礼,韩林知道郭骡儿这是在给他竖面子,心中十分满意。
轻咳了一声:“都起来罢!”
“喏!”
一众战兵们也知道韩林的心思,齐声大喝,随后分为两队,昂着首、挺着胸,如枪一般立在了韩林的身后。
十来个汉子的齐齐大喝,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但更加让人感觉震撼的是这十几个人如同磐石一般站在韩林身后一动不动,这幅模样,他们可没在旁的丘八身上见过。
原本还指指点点的人群,瞬间就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这群人竟然是听命于韩林的。
刚才大声叫嚷说三道四的几个长舌妇,此时也收了声,缩了缩脖子,调转屁股就往人堆外面挤。
韩林看了看那几个如同鸵鸟一般将脑袋扎在人堆里的身影,也不理会她们,冲着四周抱了抱拳说道:“各位乡亲莫误会,小子韩林可不是什么鞑子细作。现在忝为锦州前锋左营带把总,前些时日锦州那场仗小子就在打。”
听到他这么说,人群如同烧开了的水一般,一片哗然。